晴了多日的老天爷突然变了脸,滚滚乌云似乎突然之间便从天边被风吹来,笼罩在安阳城的上空,天似乎要塌了下来,厚重的乌云之上,隆隆的雷声隐隐传来。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一场大暴雨正在逼近安阳城,街上行人立时便乱了起来,纷纷加快脚步向着家的方向走去。到处都是一片忙乱的景象。

野狗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切,他的目光,更多的是盯着街上那一双双快速奔跑的双腿之上,收回目光之时,视线却落在自己的双腿之上。被挑断了脚筋的他,这一辈子只怕再也站不起来了。伸手捶了捶双腿,野狗苦笑了几声,伸出手,扯了扯身上破破烂烂,几乎遮不住身体的衣物,将摆在面前的破碗拿回来,塞进了怀里,以手撑地,缓缓向一边爬去。

今天这雨看起来不会小,得找个避雨的地方。自己可不能淋湿了,以自己现的身体,淋湿了极有可能生病,自己生病了可不会有人理。自己可不能死了,得好好的活着,睁大眼睛看着那些人的下场。

前一段时间,野狗亲眼目睹了那些人的棺材被拖进城来,杨义,辛渐离,程平之,还有那些参与了围攻敢死营后幸存下来的内卫,死了,全都死了。那一天,是野狗自被抓之后最快乐的日子。他坚持不懈地在一家酒馆门外讨酒,虽然被酒馆里的伙计踢了好几脚,削了好几个耳光,并被数次抬起来扔到巷子里,但他仍然坚持着再爬过去讨要。

或者是他的坚持让酒馆老板怕了,也或者是酒馆老板担心这家伙老这样爬来爬去会极大地影响自己的生意,最终,野狗成功地讨到了一壶酒,虽然是那种最差的,还带着一股馊味的酒,但那也是酒啊,老板最后还奉送了一包卤豆子。

一路艰难地爬到了安阳郡统领衙门之外,野狗开心的喝着酒,吃着卤豆子,一小口酒,一颗卤豆子,野狗吃得极仔细,喝得很小心,生怕弄洒了一滴。

喝了半壶,酒意上头,野狗高声唱起歌来。就是那首敢死营所有士兵都会唱的歌,传自他们的老大秦风。

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

他真是开心啊!

后来门开了,几个士兵凶猛地扑了过来,抢在他们之前,野狗将壶里的酒喝了一个干干净净,然后将身子蜷缩起来,他以前揍人杀人都凶恨,当然,挨揍的功夫也不差。不过现在显然不比以前,气海被破,一身武功尽数废了,那一脚脚,一拳拳,打得可真是疼啊。

不过他还是在笑。

最后让他最懊恼的是,那一包卤豆子自己没有吃完,从怀里颠出去了,最后被那些士兵踩得一颗也不剩了。

他知道这些士兵是剪刀派来的,剪刀愈是如此,他愈是开心。因为剪刀怕了。现世报,来得快呢,肯定是舒大夫回来了。以舒大夫的手段,收拾这些人还不跟玩儿似的。

啪的一声,一滴冰冷的雨水正好打在他的脸上,那种清凉感立时便从脸郏之上传到了心里。野狗却没有感到欣喜,而是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标出一句脏话。“日!”

他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避雨地点呢,这条街上的店铺对他可是毫不客气的,显然受到了某些人的叮嘱,要是他敢爬到那些人的门楼子里去,注定便会按一顿打。摸了摸身上,一丝丝痛苦浮上脸庞,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到处都是淤青,这些天,挨的打比以前可多了好几倍。

艰难地在地上爬着,他还得时刻提醒着那些奔跑的人流的脚会踩到自己的双手。雨下得越来越大了,豆子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之上,溅起点点灰尘,一股土腥味随着风在空中传播着。

片刻之间,地面就完全被打湿了。

慢慢的在地面上爬着,却是越来越费力了,没爬行一段路,野狗已是变成了一个泥人。努力地向前爬着,在这条街的尽头拐弯,再向前几百米,有一座旱桥,那下面的桥洞,便是他的目的地。

眼前,突然多出了一双军靴,野狗抬起头来,看到了剪刀。剪刀全副披挂,手按着刀柄,正冷冷地站在他的身前,身后,一名士兵举着一把大伞,替他遮挡着飘泼般的大雨,更后一点,则是数十名卫士。

显然,剪刀刚刚从校场回来,正准备返回他的统领衙门去。

野狗呵呵的笑了起来,看着剪刀的脸,“你怕了。剪刀。”

剪刀没有说话,刀子一般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

“你就要死了!”野狗挥舞着手臂,大笑,“大夫回来了,瞧着吧,大夫一定会来找你的。杨义死了,辛渐离死了,程平之死了,你以为你能逃脱得掉吗?哈哈哈,剪刀,你现在是不是特想杀了我?免得我看到你死时的惨相。你我都知道大夫的手段是不是?让我想想,大夫一定会想法子先将你毒倒了,然后拖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用他那些锋利的小刀,一点一点地将你的血肉剐下来。你的肉没了,你的血还没有流尽,但你人还活着,还能清楚感受到痛苦。哈哈哈,想到这些,我便美得睡不着觉啊!”

听着野狗在笑声中冷冷地勾画着那一幕幕残忍的画面,打伞的士兵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手一软,伞偏向一边,雨水立时便打湿了剪刀的半边身子。

啪的一剪刀反手一掌打在那士兵的脸上,半边脸顿时都肿了起来。

“呵呵,果然官越大,脾气越大啊!”野狗讥讽地看着剪刀,嘲笑道。

剪刀缓缓地蹲了下来,看着野狗,“不错,我是怕死,现在的我怎么舍得死呢?我彻底洗白了自己,我成了朝廷言正名顺的将军,我住着大房子,每天吃好的喝好的,不用再上战场去拼死拼活,这样的日子,我还远远没有过够呢,我当然怕死了。不错,舒大夫是很可怕,我以前也敬畏他,但这不是还有你吗?野狗,你知道我留下你的用意了吧?我有你啊哈哈哈!大夫要来杀我,你就得死在我的面前,从现在起,咱哥儿俩同吃同睡,怎么样,这待遇不错吧?”

剪刀站了起来,一挥手,两名士兵大步过来,将野狗从地上拖了起来。当的一声,一只破碗从野狗的怀里掉了下来,剪刀的大脚踩上去,卡嚓一声,破碗彻底变成了一地的碎末。

剪刀转身,向着家的方向走去,士兵夹着野狗,紧紧地跟在剪刀身后,任由野狗的两条腿无力地拖在后方,将泥泞的地里犁出两条沟壑。

井径关外,邓朴站在如注的暴雨之中,看着远处那渐渐停下来的黑色的铁流,那是安如海带来的军队。

黑色的铁甲在瓢泼般的大雨之中屹立如山,不动不摇,鸦雀无声。看着这等军容,井径关上的秦国边军的面容都严肃起来。

“安如海赤手空拳来到西境,短短的时间内,便拥有一支看起来还不错的军队,了不起。”邓朴击掌赞叹。

“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这支军队的前身应当是安阳郡兵。不过看起来,经历了安阳城事变之后,他们应当是脱胎换骨了。”一边的郑潇道:“或者以后会成为我们的劲敌。安如海当真不容小觑。”

“练这支兵的人不是安如海,是那个绰号叫剪刀的原敢死营副尉。”邓朴淡淡地道:“此人在安阳城事变之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现在可是高升为安阳城的郡兵统领了。郑将军,你的情报收集工作可有些问题啊,居然还没有我清楚?”

邓朴的语气很淡,但郑潇还是从中听到了斥责之意,进驻井径关之后,由于对面根本没有了可以匹敌的楚国军队,郑潇的确对对方军队的情报收集有些疏忽了。

“大将军教训的是,末将一定会从现在起加强这方面的情报收集。”

听着郑潇的话,邓朴的脸上却露出一丝丝笑意,收集情报?等你能够活下来再说吧。他并没有再说话,因为郑潇在他看来,已与死人无异,对一个即将要死的人,还要宽容一点为好。

对面的黑色洪流左右分开,一骑缓缓自中而出,看到来人,邓朴呵呵一笑,“开城门,备马,我去迎安大将军一程。”

井径关城门缓缓打开,邓朴骑马缓缓而出,迎向安如海。

两人相隔数米,不约而同的勒马停下。雨水如注,沿着两人的盔甲唰唰流下,马儿在暴雨之中有些不安地打着响鼻,不时的扭来扭去。片刻的对视,邓朴开口道:“安大将军果然还是如以前一般,好胆色。”

“当年的青年才俊如今已成了秦国的栋梁之村,可喜可贺。”安如海点头道。他快六十岁了,而邓朴不过四十出头,的确算得上是邓朴的前辈。

“得安大将军一夸,邓朴可是喜不自胜,安大将军,外面雨大,与我入关详谈如何?”邓朴策马旁行几步,让开了通往城门的道路。

“既然来了,当然要进去详谈。”安如海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