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是去下馆子,可是对于宁渝等君臣而言,这天下还没有什么是他们想吃还吃不到的,更不用说在这个南京城了,因此众人并没有去什么很高档的酒楼,而是寻摸了一家小面馆,门口挑着一个帘子,写着‘陈记’两个字。

陈记面馆并不是什么大店,里面仅仅只有三张小方桌,再加上几条板凳,在前面招待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长相颇为黝黑,望着宁渝等人的神情里充满了紧张,还带着几分不解,似乎不明白这些一看就不简单的人为何会来自己的小面馆。

后厨做面的老板是个憨厚的汉子,他只是探头瞅了一眼,看了看吃面人数,脸上才浮现出一片笑意,许久没有这么多的客人来了。

面馆并没有多余的吃食,就连面也只有两种,一种是素面,一种是带辣子的荤面,价钱更是便宜的令人发指,素面一碗才一个铜子,荤面四个铜子。

一旁的侍卫们见这店面寒酸,便低声道:“少爷,这店也太.......您的贵体哪受的了这个?”

“哼哼,怎么就受不了这个?”

宁渝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你可知道,当初我在郧西的时候,那些百姓们连这个都吃不起......”

侍卫们只得喏喏不言,不过注意力却都放在了面馆夫妻身上,时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却不知是不是宁渝的一句郧西,那做面的汉子却是回头看了一眼,才憨厚地笑道:“这位客官,咱就是郧西人,过去真的穷的饭都吃不起哩,如今倒是好多了.......”

宁渝不由得来了兴趣,“那可凑巧了,我也就是前几年去的郧西,现在乡亲们的日子过的咋样了?”

“好多了.....好多了.....饿不死人哩.......”

面馆老板说话的时候有些笨嘴拙舌,却是让一旁的老板娘给瞪了一眼,那老板娘却是接过了话头,笑道:“几位客官,俺家这汉子笨嘴拙舌的.......现在乡亲们的日子好过多了,如今得蒙圣天子在朝,大家伙都已经能吃饱,就算在郧西活不下去的,官府也组织人在矿厂里忙活,这日子一天比一天有盼头了........”

“哦?去矿场里忙活?大嫂能详细说说吗?”

那妇人刚开始还有些紧张,只是见面前这青年一副和蔼的模样,当下也大着胆子,“客官,您去过郧西知道那里有多穷,这田啊本来就没多少,许多老乡都是饱一顿饿一顿......后来这复汉军也就是现在的朝廷,在郧西那里开了一些矿山,还有水泥厂之类的,招了不少人去厂里干活.......虽然辛苦是辛苦了点,可是这工钱一天能开十个大铜板呢!”

十个大铜板?

宁渝一时有些懵,不过旁边的恩斯特却是操着一口怪模怪样的汉话插了一句,“就是咱们的铜元,在银行没发行前,就已经在各大官营矿山和工厂内实行,因此工人们拿到手里的就是铜元。”

一听这个髭毛乍鬼的大胡子西人说汉话,倒是把那妇人吓了一跳,当下便高声道:“哟,这位客官倒是知道的不少哩.......是的哩,俺听老乡说,他们很早就拿着那些铜板在用,据说一个大铜板能抵十三文铜钱!”

宁渝当下脸色便有些凝重,轻声道:“这位嫂夫人,可是我听说这铜钱在银行兑换也才十二文,为何到私底下却变成了十三文?”

从一比十二到一比十三,这其中反映了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官府的钱重了.......钱重了就会催生一个问题,那就是百姓都去兑换铜板,然后放在手里不用,而是继续使用那些铜钱,这就是经济上的劣币驱逐良币。

恩斯特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也有些不理解,便盯着那妇人。

妇人顿时被这二人的态度给吓住了,只是还没开口时,后厨的汉子就用一个木盘,端了六碗面上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客官,六碗面来了,剩下的马上来。”

宁渝一看那盘子里盛着六大碗面,白嫩细滑的面条堆了慢慢一碗,上面还缀着几颗绿油油脆生生的菜叶,顿时便来了食欲。

“嫂夫人慢慢说,咱们就先吃着吧.......”

恩斯特也是接过一碗面来,一边吃着一边望着那妇人,等着她透露其中缘由、

那妇人低声道:“几位客官,那十三文钱都是一些成色不佳的铜钱,甚至有些重量也不足,因此才能换到十三文,若是那些成色上好的铜钱,也就能换十二文。”

宁渝和恩斯特听到这里,这才放下心来,像这种情况实际上很正常,因为现行的铜钱本身也分为很多种,甚至还有前朝的铜钱,还有一些私铸钱,那些铜钱本身的价值就不如正常的铜钱。

尽管已经搞清楚了缘由,宁渝当下觉得此事也不能低估,便吩咐道:“现在朝廷亏一点没关系,但是银行收上这些铜钱之后,一定要进行回炉重铸,决不能再流通到市面上来扰乱货币经济。”

“是的,少爷。”恩斯特脸色放松了下来,连忙应道。

由于宁渝一直在想这些事情,因此倒也没有继续跟那妇人攀谈,而那妇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敢再多说话。

直到所有人的面吃完后,便有侍卫上前去结账,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银元,递给了那妇人,然而妇人接过银元后,当下神色便有些慌张,连忙递还了回来。

“还请大人另给钱吧,这银元俺们实在是收不起啊!”

宁渝连忙止住侍卫,走上前来问道:“嫂夫人,你放心,我等俱是生意人,绝不会亏钱你半文钱,只是这银币也是官府命令发行的,为何收不得?”

那妇人一脸苦涩道:“这银元成色虽好,比那银子都要强出许多,可是对于俺们这些小本生意来说,如何收得起这么多钱?实在是找不开啊!”

听那妇人如此说话,宁渝当下便一拍脑袋,终究还是没有真正过过苦日子,这寻常百姓有几个用得起银子?怕是很多人见都没怎么见过,真要给他们银元,怕是他们的零钱都要被收走了。

十几人当中,一半吃的是一角铜子的素面,另一半吃的是四角铜子的荤面,因此合计下来,也才三个铜元加上六角铜子罢了。

不过好在几人也都有铜币,当下便用铜币结了账,那老板娘收到四个铜板之后,又找回了四个铜子,还一脸笑意:“几位客官既然给的是铜币,俺就给你们找铜子,总不能拿那些方孔铜钱糊弄你们。”

等回到了皇宫之后,宁渝却是唤来了几位内阁要员,以及财政部尚书和中央银行行长等人,将这一番情况都讲了一遍。

“眼下百姓对咱们发行的货币,总体来说还是非常信任的,这是极为宝贵的,你们在座的所有人都要明白,这份信誉并不是凭空而来的,那都是咱们一点点积攒出来的,也不是一直都有的,只要你们干的对不起百姓的事情,那么这份信誉,也就再也不会有了!”

对于朝廷和皇室在百姓心中的名誉,宁渝是极为看重的,他甚至不惜让这些大臣们,自己去好好体会一下这份感受。

崔万采感叹道:“陛下,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这铜板虽小,可是关系的却是百姓的生计,我等绝不会干那些有损民众利益的事情。”

内阁次辅表了态,其他人自然也照模照样说了一通,只是宁渝也明白,光是监督这些人还不够,还得加强下面的管束,至少不能让这新的货币机制变成一些人敛财的渠道。

只不过就宁渝目前见到的情况来说,还算是比较好的,至少百姓们对于新式货币的支持都是看在了眼里,因此宁渝也不准备大动干戈,无非就是给大臣们的心思再收一收,至少货币这块不能再随意干预。

宁渝又轻声道:“关于新一批的国防国债,需要中央银行进行主导,各大银行进行配合,不许搞强制买卖,至于利息政策,可以在各大报纸上集中宣传,朕会责成新闻出版司全力配合这一次的国债发售。”

中央银行行长邓伯然轻声道:“陛下,第一批国债有人希望能预定一部分,都是各大家族要买,臣还没有拿定主意,还请陛下定夺。”

众人一听邓伯然这番话,顿时心里便有了数,这又是一件极为敏感的事情,对于眼下的各大勋臣家族,大臣们着实有些不好拿捏关系,毕竟都是开国功臣,谁也不敢把事情做的太绝情,因此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唯独这一次是皇帝寄予厚望的国债,邓伯然实在不敢承担这个责任,因此对于各大家族的来意,也都是以推托为主,等到内阁会议的时候,便直接抛了出来,请皇帝来定夺。

严格来说,邓伯然这件事办得确实得罪了各大家族,可是他也是两全其害取其轻,毕竟他是银监会主席宁忠信的亲信,倒也不用担心勋臣们的威胁,但是对于皇帝,却不能有丝毫的得罪。

宁渝脸上微微一笑,“这国债任何人都可以买,既然各大家族要先预定一部分,那也没关系,让他们先交钱就行了。”

听到宁渝这番话,一些心思机敏的大臣瞬间就明白了,皇帝在前番出台了不少政策,其中一些的的确确损害了一些世家大族的利益,因此眼下的这个国债份额,便是给到各大族的一份甜头,也带着几分弥补的意思。

实际上,宁渝心里也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毕竟他再怎么强硬,也离不开做事的臣子。尽管宁渝在关键利益上一步不退,可是对于能够让出去的利益,他也不会舍不得,终究是要团结大部分人,他这个皇帝才能做得安稳。

当货币与国债这两件事情基本解决了,宁渝的心情也相对好了几分,于是又低声道:“等到明年新式货币全面铺开之后,针对过去的铜钱也好,还有金银也好,能收上来的先收上来,可以重铸成新式货币,不光能够理清眼下混乱的货币机制,也能从中赚取一部分的铸币税。”

“是的,陛下。”

宁渝想了想,又望着负责铸币的恩斯特,叮嘱道:“恩斯特,眼下的蒸汽机基本已经进入了实用阶段,相关的蒸汽机制币厂也将会开工建设,只是这里面很多东西,像货币的工艺、原料还有配比这些,还需要你好好把关。”

恩斯特连忙拱手道:“陛下,此番计划正在实施当中,臣会盯好这件事,不会出现任何的纰漏。”

说到了这里,宁渝感觉自己已经没啥需要叮嘱的了,正准备让大臣们各回各家的时候,却是从外面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陛下,陛下,大捷,大捷!”

大捷?

很快,殿内的宁渝以及大臣们都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也瞬间望向了舆图上的西南三省,脸上顿时便浮现出一丝笑意。

就在此时,来人却是从殿外走了进来,正是枢密院枢密副使宁祖毅,他手里拿着一本折子,脸上的笑意却是再也隐瞒不住,他望着宁渝不由得高呼一声。

“陛下,西南大捷,程铭程副使在贵阳城下,将鄂尔泰所部清军全部剿灭,斩杀敌寇三万余人,生俘敌寇近四万人,自伪清云贵总督鄂尔泰,及其余数十大小土司,已经一网打尽,缴获军粮军械无数。”

“什么?你所说的是程副使?”

内阁次辅崔万采脸上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他可是知道主力是在常山王这边,程铭那边仅仅只是一支偏师而已。

“没错,正是程副使。如今鄂尔泰被我军抓获,滇黔二省反手可握。”

宁祖毅脸上也带着几分激动之色,“至于常山王那边,已经兵进忠州,正在抓紧进攻重庆府,与岳钟琪实现决战。”

“哈哈哈哈......好!西南之战,就应该这么打!”

宁渝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在战前最担心的不是复汉军战败,而是被拖进深山老林子里反反复复厮杀,只要能够提前实现决战,特别是消灭了大量的土司兵,将来拿下滇黔二省的障碍,几乎再也没有了。

这一仗大胜的意义,不仅仅体现在军事方面,同样也体现在政治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