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香见过夫人,相爷,王爷。不知相爷唤折香入此有何吩咐?”慕槿微低着头,眼角余光不时落在几人鞋面上,心里默默思量着。

云盏冰唇微勾,却是瞧也未瞧她一眼,反倒是随意轻拂了袖,一挥而过,双目注视着眼前。

“是。”慕槿会意,手里提着九里香,颔首退到云盏身后,站定抬了头才看清三人在做什么。

“不行,拿开!这局本夫人先来,你们两个合起来讹本夫人,本夫人岂是好糊弄的?”景阳侯夫人不满道。抬手毫不留情地拍掉刚要落下的手。

“嘶!”耳边只闻“啪”地一声,隐隐呼痛的声音传来。

慕槿眉梢跳了跳,循声望去,只见对面一个锦衣华服的俊俏男子正苦着脸色揉着发红的手背,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一脸委屈。

“哎哎哎?夫人,是您非要叫本王来这儿陪您玩儿牌的嘛,本王擅麻雕,可您非让本王玩叶子戏!景阳侯不在,可您儿子还在啊,你们俩合起来诈本王才对!”

秦笑目含幽怨,抱臂撅嘴,“瞧瞧,本王来的时候带了多少银两?现如今我的别院都抵了一座出去!您可别冤枉错了人,本王才不屑做干脔之人呢!”

他脸上泛着肉疼,任谁这么输掉一座府邸也会不开心。况且到头来还被人倒打一耙,不说他有多憋屈了,就连旁人也不由得生起一抹同情来。

景阳侯夫人原本一脸酱色,听着这话神色也顿时和缓了不少。

秦笑都这么说了,看来他也输得差不多了,几局下来竟也没赢过。这么说来,今日她的钱也输得所剩无几了……

脑中灵光一闪,景阳侯夫人顿时明白过来,狡黠的目光扫向对面之人,淳淳善诱道:“孝子之智,莫大乎尊亲。忠不谄其君,孝不谀其亲。念在你我二人母子情分上,知道孝敬你娘的话,就乖乖儿地把钱交出来吧。”

语气带着几分强势,直勾勾的目光里带了几丝非交钱不可的意味。慕槿立在身后,心里也不禁觉得这景阳侯夫人实在爽快了些。

按理来说,以侯府甲第连天,琼府金穴的地位,画卵雕心,富埒陶白不过是九牛一毛,又怎么会缺这几个钱呢?

除了自身心眼儿小以外便只能爱财二字说得通了。爱财不说,却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景阳侯夫人所见所行倒是让慕槿刮目相看了。

不过,这性情虽令人咋舌,倒也果敢得让人打心底里欣赏起来。

“夫人说得有道理。这点儿小钱,他哪儿会放在心上呢!黄金万两也不见得他会抬一下眼皮子,嘁!”秦笑撇嘴道。

这是实话,他自认识云盏以来,还真没见过他缺钱的样子。不可一世,冷然倨傲。伸手一抓便是一大把银子,居然还来诳他这头白羊。

话是这样说,但他眼角那股蠢蠢欲动的劲儿却让人不容忽视。明显一副帮衬着景阳侯夫人拿回了钱票他再出手拿的不怀好意的样子。

哪知,云盏却似看戏般瞧着二人,眼底流淌着更为邪意的光芒,勾唇缓道:“赌桌之上,母子无情。若真想让儿子孝敬您,改日去那寒山寺求一尊菩萨回府供着就是,儿子把它当您天天烧香供奉也不是难事。要是娘想拿回您的钱,倒不如回去让景阳侯让着您。儿子以为,娘的话他不敢不听。”

对于他的爹娘,没人比他更了解他们。能投其所好恭敬孝顺,亦能戳其痛处毫不留情。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景阳侯夫人脸上划过一丝窘迫。被人明目张胆地揭穿,让她下不来台,这个人还是她的亲生儿子,心里顿生一股闷气。

“无情?你们父子俩什么时候联合一气,成了一条道上的人?这话亏你也能说得出口?你还给我提他,我看,今后你也别认我这个娘……”

“相爷,宁安王到访,正在外候着,说是有事商议。”景阳侯夫人正训着话,突然被外面一道声音打断,胸间充斥着一股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景阳侯夫人脸色僵着,最后还是把这口气给硬生生地缓了下去,神情温婉了不少。有人来访,并且这人身份也不小,她自然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见云盏静坐在石桌旁,没有丝毫反应,平静的神情间尽是一派波澜不惊。

景阳侯夫人扔下叶子戏,起身再瞧了他一眼,拢了拢袖摆,恢复一身端庄雍容之气,全然不见先前的斤斤计较。

“秦桓这孩子近些日子不是被皇上罚面壁思过吗,怎的突然至此?”景阳侯夫人有些疑惑,不明白其中所以然。

毕竟,盏儿与秦桓虽没有撕破脸皮,但明眼人也看得出来他们之间似有恩怨仇恨般,不容水火。

她抬眼再瞧了云盏几眼,只见他一副了然于心,深沉似水的模样,心里也有了些底。

“既然秦桓来此与你有事相商,你们二人便好好谈吧。记住,再不可因那件事同他争锋相对,大动干戈!毕竟,过去的事,也早已经过去了。王相有别,莫以为如今你手掌大权,就连皇上也宠惯着你就无法无天了。你只是一个臣子,公事私事,始终要顾及皇室的颜面和情分!”

话语间无不透露着训斥和无奈,她的话,也不知他听进了几分。

没曾想原本关系还不错,算得上是朋友的二人如今弄成这个局面,处处相看不对眼,彼此时时针对。也不知何时才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思及此,她也深感其中波折,自知不能从中插手。弄巧成拙,适得其反便不好了。算了,让他们捣鼓去,总之她也干涉不了。

景阳侯夫人转身出了院后,一个紫衣身影便在一个奴仆带领之下进了云院。

一袭绀紫色月华氅袍,衬出修长挺拔的身材。腰间随意系着一块紫云莽纹玉佩,与一身的绛紫色融为一体却又欹嵚历落,孤履危行。

宁安王两手负于身后,步步稳当走来。眉间轻皱,冷冽漠然如寒冰孤月,气势如朔风寸寸冷贯逼人。华贵无双,却也让旁人不敢轻易靠近。

因近日之事,宁安王暂且不用去上朝,所以穿了一身常服。一头墨发半挽于脑后,一些随意披散泄落肩头,衬得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更加冷寒,倒也更加合适。

慕槿立在云盏身后,也被这股冷撼的气势波及,不由得多看了已经来到石桌旁的宁安王两眼。

只见宁安王目光冷怵,一双如玉的冰眸落在身前的云盏身上。即便看不见云盏脸,慕槿也能想象得出他是怎样一副平静邪妄的神情了。

不然,宁安王的眸光也不会像覆了一层霜般冷得想杀人一样。

慕槿眼皮子微跳了跳,心存疑虑。不知有何隐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两人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让她隐隐觉察到一股子冰火两重天的气味。

“今日是吹了哪门子风,把大王兄给吹到这儿来了?”秦笑蹭起身,嬉皮笑脸道。

平日里他这个大王兄对他苛责不已,从没见他笑过,总是板着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像谁欠了他一屁股债似的。

往常也不会登门拜访谁,更何况这人还是与他暗中较劲相看不对眼儿的云盏。秦笑表示很疑惑,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宁安王这才偏头,冷眼看向他,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叶子戏上,脸色蓦地沉了沉,半响才收回眼神,冷冷吐出几字。“不思进取。”

宁安王眸色发冷,脸上明显写着责备两字。毕竟胳膊肘往外拐,任谁也不会好受。

秦笑见此也无奈地摊了摊手,讪笑道:“额……这个,大王兄,你找云相有事儿说事儿,今日王弟可不是杵在这儿来听你训话的!”

宁安王虽看似冷漠,但毕竟乃自家兄弟,秦笑岂会摸不清几他分性子的?比起宁安王这个王兄,秦笑确实与云盏走得更为近些。

秦笑这么说,也是吃准了宁安王是不会同他计较的。这些也是他在过往的经验中汲取教训得来的。

果真,宁安王在秦笑说出这句话后,也只是冷瞧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训斥,只一次便够了,说得再多秦笑不放在心上也无济于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本王前来所谓何事,云相应该很清楚。”宁安王偏头冷声道。沉冷的目光看向幽凉如水的云盏,说出只有他二人才听得懂的话。

慕槿眼睛微转,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动作轻微,不会被发现。

宁安王到访云盏,语气还如此不善,让人隐隐感觉到一股煞气。莫不是云盏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秦桓?不然为何来此质问他?

毕竟,那次在街上,宁安王对云盏还是有几分忌惮和隐忍的。虽说现在也还是客气着,但总归没有那么讲情面了。

云盏未急着回他的话,而是单手支着下巴,作出一副沉思状。他的身下,是一张躺椅,云盏身子往后半靠着,显得有些惬意。

他的另一只手心里,此刻正躺着一片粉白色的花瓣,随着清风飘逝,周围大树上一些花瓣也零零散散地飘下。

一眼瞧去,所有飘落而下的花瓣竟与他手心里的那一瓣皆不相同。只不过,却无人瞧见。

云盏眉梢闪过一抹柔和,转瞬即逝。清风吹拂之中,他缓缓收了五指,不过却并未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