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庄嫔受了永瑄责罚之后,后宫里也安静了下来。

主要是大家也看明白当今皇帝的性子了,这是位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哪怕是潜邸里跟出来的老人,那也绝不给半点脸面,说发落就发落。

这样的情形,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不过静容这儿倒是越来越热闹了,大家也都看出来了,虽然皇上行事刚硬,但是却极为孝顺,最看重太后,因此许多妃嫔们,也都跟风来讨好太后了。

但是静容不耐烦这些,只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因此妃嫔们来十次倒是有七八次是见不到人的。

妃嫔们顿时觉得太后也不是如何好相处,果然什么样的母亲养出来什么样的儿子,母子俩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不过这话也就敢在心里想一想,说出口那是万万不能的。

只是不见这些妃嫔们,还没人敢说什么,但是有些人静容却是不得不见的。

这天正午,外头日头晒得厉害,静容窝在长春仙馆里,正乘凉呢,外头突然传话,和孝公主来了。

静容一叹气,想着上次因为午睡没见她,她便生生在外头等了一下午,听说脸都晒红了,一会去就中暑了,躺了好几天这才好,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再不去见,指不定又有旁人说她苛待庶女,因此便点了点头,让人进来了。

因为是正热的时候,因此静容只穿了件半旧的薄绸夏衫,不甚郑重,不过她这个年岁了,倒也不讲究这个,因此并没有换衣裳。

等到和孝进来的时候,看着她穿着一身规规整整的旗装,倒是有些替她觉得热得慌,怪不得上回来了一次就中暑了。

和孝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十三四岁的模样,一进来就给静容行礼。

静容抬了抬手,让她坐下。

和孝长得有些像乾隆,眉眼清秀,不过脸型不大像,她的脸型像惇妃,是个圆脸,看着倒是有几分温吞的老实模样,不过静容却知道,这姑娘绝不是个老实孩子,打小就是让乾隆用养男孩的法子养出来的,性子爽利,喜爱弓马,人也聪慧。

她今儿来是为了什么,静容也知道,因此也不言语,只等她先开口。

和孝先是关心了一下静容的饮食,又说了一下自己想进一进孝心的想法。

静容当然立刻就拒绝了“我如今好好的,你倒是不必过来,如今你额娘身子不好,你照顾好她就是了。”

静容这话倒是说的不假,惇妃现在真的很不好。

当时乾隆病重的时候,惇妃不知天高地厚跑到前头去和静容对线,结果被静容直接拉回去禁足。

她本还在宫里想着乾隆回来救她呢,哪成想乾隆就这么没了,登基的还是皇后的儿子。

听到消息之后,惇妃当天就给吓病了,而且看着好像就要命不久矣了,倒是让静容不知道怎么处置她。

后来又因为芳嫔的事儿,不好在这个时候出手再处置惇妃,否则倒是给了旁人,自己清除异己的口舌,因此惇妃就这么放置下来了。

但是永瑄也没让她好过,位份并没有如常例一般提升,只给了太妃,还让她和几个太嫔挤到一个小院里,供奉也只给了太嫔的供奉。

惇妃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哪能忍受这个,因此自打移宫之后,一直三天两头的病,因为还有个和孝,这才一直支撑到如今,只是现在也有些支撑不住了,眼看着这个夏天只怕是熬不过了。

和孝虽然之前一直养在容妃膝下,但是到底也是惇妃的女儿,眼看着亲生母亲如此,她心中也忧虑,因此才三天两头的往静容这儿跑,至于为的是什么,静容约莫也能猜出来,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

果不其然,和孝听了这话,面上便流露出悲伤之色,轻声道“额娘她如今病的已经床榻都下不了了,倒是总是念起往昔的事儿,每次说起来,都觉得后悔不已,说自己当时太糊涂,冲撞了皇额娘,如今这副模样,只怕死了也没脸下去见先帝。”

静容听着这话心中不为所动,说什么没脸见先帝,是怕自己和永瑄在丧仪规格上亏待她吧,这个年代的人,最是看重身后事,和孝身为人女,自然也不想自己的额娘死了也不安心。

“她多虑了,那么久远的事情,我早就忘了,哪里值得她惦记,她如今身子不好,还是尽力保养为上,旁的还是不要多想了,多思多虑,总是有碍身体健康。”静容笑着安慰和孝。

和孝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心中对额娘当初的行为也有些无语,实在是太不智了,在那样的关头竟然得罪皇后。

可是如今说起来,却也于事无补,额娘再糊涂,那也是她的亲额娘,如今自己的前程已定,额娘病在榻上还念叨着死后的哀荣,她哪怕觉得此事不妥当,也是能硬着头皮出头。

如今看着皇后这模样,只怕心中对额娘也不是不厌烦,只是不好说在明面上罢了。

和孝想到这个就觉得心酸,皇阿玛在的时候,自己在后宫真真是万众瞩目人人疼宠,哪怕是皇后,见着自己也是客客气气的,可是如今一朝落于人手,便生死不由自己,这样的落差她如何能不难受。

可是和孝也明白一个道理,人在屋檐下,该低头还是要低头,现在已经如此了,自己也得忘了往日的尊荣地位才是。

想到这儿,和孝起身给静容行了一礼,带着哭腔道“皇额娘宽和大度,和孝打心眼里知道,只是如今额娘已经重病缠身,命不久矣了,请皇额娘看在她也是伺候过先皇的份上,给她些脸面吧。”说完就跪倒在地,哭出了声。

和孝算是看明白了,自己不把话说清楚,皇后是和自己绕定圈子了,索性她现在也没什么好失去的,只能和皇后摊牌了。

静容看着这一幕,原本脸上的笑渐渐消失,那张原本温和的脸,也冷了下来。

和孝心中忐忑,却不敢抬头。

许久,静容终于开了口,语气十分冷漠“你说我宽和大度,这话倒也没说错,只是你可知道,我宽和大度,是因为我不得不宽和大度其实我也想随心所欲,我也想不管不顾只活自己,可是这世道不许我如此。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有脸到我跟前恳求,仗着的不过是个死者为大,只是”

静容起身,走到和孝跟前,微微俯身,在和孝耳边轻声道“如今我不想给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和孝的瞳孔皱缩,几乎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静容。

她从未想过,从未想过,那个看起来和和气气,温柔宽容的皇后会和她说这样的话。

可是想起来也寻常,那个人会心甘情愿的把自己活成一尊菩萨。

她总下意识的觉得太后还是以前那个皇后,可是如今想想也是可笑,她的儿子当上了皇帝,她是这宫里最尊贵的人,又怎么还会容忍她们这些小心计

和孝瘫软在地上,一时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静容此时却已经转过身,回到榻上继续坐下,她甚至还对和孝笑了笑“行了,回去吧,日后若是还是这样的小事,就不必过来了。”

和孝怔忪了一瞬,然后又立刻站起身,朝着静容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看着和孝出去,赵嬷嬷轻嗤了一声道“如今还想着以前的好日子呢,真是做她的春秋大梦。”

静容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倒是不会苛待庶子庶女,还有乾隆的那些妃嫔,只是让她再像之前一样容忍她们的无理取闹,那是万万不能够了。

她是个想做个好人,却也不会任由旁人在她的底线上大鹏展翅。

当时乾隆病重,多关键的时候,惇妃突然冒出来,明里暗里的说她隐匿乾隆病情,不让别人见皇上,这样严重的罪名张口就来,若是乾隆当时事后真的好了,追究起来,信了她的鬼话,那她们母子几人,只怕也难保平安。

这样的人,还想在事后哀荣加身

静容嗤笑一声,惇妃还真把她当成那种没脾气的人啊,如今也该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时移世易了。

和孝失魂落魄的回了惇妃院里,因着一些缘故,如今他们这些太妃太嫔们都住在东面的宁寿宫周围,和孝一进惇妃的院子,就看见隔壁太贵人陆氏身边的宫女出来提水,见着她了,行了一个稀稀松松的礼,也不等叫起,埋头就离开了。

和孝脸都黑了,如今连个奴才都这样慢待她。

若是放在寻常,她还有心思教训她一顿,只是如今想着太后的话,她只能忍着恶心没理会那个奴才,转身进了惇妃的正殿。

进去的时候,屋里有些暗,因为太嫔位份的份例不多,再加上内务府克扣,如今连蜡烛都点不起。

和孝忍着屋里的怪味,走到了惇妃榻边,惇妃已经病的面无人色了,肤色蜡黄,两颊凹陷,眼神浑浊不清。

看了许久才认出了是和孝来了,咳嗽了两声才道“皇后可答应了”她眼中带着一丝期盼,定定看着和孝。

和孝眼眶一酸,但是想着惇妃病情,到底忍住了泪,轻声道“额娘,我还没来得及去呢,您好好休息,等过些日子,太后心情好了,我在过去问一问。”

惇妃眼中的神采瞬间没了,转而换上了一抹愤恨“我这会儿病重,正是让太后答应的好时候,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太后好面子,我就不信,你在她殿前跪上几日,她还能不答应”

听着这话,和孝心都凉了。

前几日她为着额娘的事儿中暑了,额娘问都不问,只催着她去太后那儿求情,她还能骗自己说,额娘病了,有些糊涂了。

可是现在听着这话,和孝连骗自己都骗不过去了。

她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有悲切也有委屈。

惇妃却有些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你身为人子,没有做好我交代的事情,还哭什么哭我知道,你如今前程已定,也不想为了我的事儿奔波,害怕害了你自己的前程,可是你也不想想,若是我只以太嫔之礼下葬,你会被旁人怎么看便是嫁去了钮祜禄家,只怕人家也不重视你。”

这一字一句,几乎句句都往和孝的心头上戳,她有些呆滞的坐在榻边,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念头。

皇阿玛驾崩了,这世上也再没有真的疼爱自己的人了。

想到这个,她又忍不住的泪如雨下。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掺和这件事,结果现在弄得,里外不是人

和孝想到这儿,心中越发难过。

而惇妃看着和孝哭成这样,心中却是有些厌烦,这个女儿怎么这般没用,之前还能得乾隆的喜欢,如今却连这点事都办不到,若是她当时是个阿哥就好了,起码自己如今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只是多想无益,她如今也只剩这个女儿了,想着这一点,惇妃到底还是放轻了语气“好孩子,如今额娘眼看就是半条腿伸进棺材板的人了,日后只怕也不能多陪你,就这一点心愿,你就帮帮额娘吧好不好”

和孝看着惇妃眼中的神情,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真的好可怕。

她似乎对自己,并没有那么多的母女情分,更多的是利用和索求。

即便是如今温声哀求,也掩不住她眼底的嫌弃和不耐烦。

和孝的心顿时冷了,她猛地站起身,打断了惇妃的话,她定定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明明与自己至亲至爱,却在此时显得格外残酷的女人。

轻声道“额娘,别做梦了,太后她不可能让你如愿。”

说完这话,也不等惇妃高呼急问,转身就走,眼中的泪潸然而下,只是她的心却越发冷硬,自此以后,她也得顾着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