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容在养心殿守着一直守到下午,侍疾的阿哥都换了一波了,静容还是坚持着没有走。

一直到眼看快天黑了,汪太医终于来了。

他脸色十分难看,低声道“微臣召集太医院全部太医和医士药农验看此物,后来有一位自西南来的药农发觉了异常,这药茶中竟然添加了罂粟,此物虽然可以解除中毒,治疗痢疾,但是服食多了会使人虚劳咳嗽,还会致人上瘾,前朝藩国进贡之阿芙蓉,便是此物所制。”

静容听着这话心都沉下来了,阿芙蓉,这不就是鸦片吗

原来这么早就出现在中国了。

而且乾隆还在着了这个道了

静容咬着牙,心中翻滚着不知多少念头,许久终于道“既然如此,那如今皇上昏迷,可要重开汤药”

汪毅低着头,小声道“已经开好新的药方了。”

说完又跪倒在地“微臣无能,没能及时察觉,致使皇上用了此等毒物,请娘娘降罪”

静容气当然是气的,但是想现在也不是处置太医的时候。

“如今皇上病重,此事先记下,你等要好生伺候若是再有差池,我定不饶了你们”

汪太医冷汗都把衣服浸透了,心中也满是悔恨,当时检查那药茶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再细心一些呢,竟然出了这样的差错。

不过现在能逃得一命,还是好的,汪太医急忙叩头谢恩。

等到汪太医下去了,静容立刻传了李玉进来“芳嫔进贡的药茶有损龙体,你立刻去审问芳嫔,这其中可是另有幕后黑手,还有芳嫔的家人,也立刻看紧了不许他们出门”

李玉刚刚也听明白了汪太医的回禀,知道自己呈上来的那碗鹿血酒无害,有害的是芳嫔进贡的药茶,因此心中也松了口气,如今听到这个吩咐,自然是立刻去执行。

“奴才遵命”李玉领命退了下去。

如今屋里只有静容和永璂,永璂站在静容身侧,面上有些惶然,低声道“芳嫔如何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儿臣实在是”

静容叹了口气“你这样的孩子,哪里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呢为了一时的荣宠,就作弄出这些东西来,如今只怕是追悔莫及。”

永璂没说话,只抿了抿唇,但是心底,还是对那个芳嫔起了厌恶之心。

这天晚上,依旧是静容熬夜照顾乾隆,永瑄也来了。

他早上跟着各处大人们处理朝政稳定人心,晚上还要来照顾乾隆,静容虽然心疼他,但是却也不劝他,就差这一哆嗦了,要是没哆嗦好,前面的千辛万苦就白费了。

只是看着儿子黑眼圈这样重,静容心中还是难免难受,让汪太医也给永瑄诊了诊脉,开了些保肝养神的药喝了喝。

喝完药永瑄看着还有些疲惫,但是依旧笑着对静容道“额娘,我没事,今儿我去了就是多听多看,皇阿玛还病着,底下等闲也不敢用什么大事来打搅。”

静容当然明白,她摸了摸儿子的脑门,笑着道“无论如何,你也要保重自己才是,否则你皇阿玛病了,你要是再病,额娘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永瑄勉强笑了笑“儿臣明白,额娘放心吧。”

母子俩正说着,榻上的乾隆突然有了反应。

静容一惊,急忙叫了太医进来。

这几日汪毅也是熬鹰似得在外头候着,旁人三班倒,他就坚持007,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忠心耿耿似得。

如今听到养心殿叫人,哪怕他才刚刚坐下打了个盹,汪毅也以极大的精神毅力坐起身来,一溜烟跟着值班的太医跑了进去。

太医一进来,静容就急忙道“皇上刚刚好像动了一下,你们快来看看。”

汪毅急忙凑了上去,小心掀开乾隆的眼皮看了看,又给乾隆把了把脉,这才道“皇上的确有了清醒的迹象。”

说完又对身边的药童道“去把药端来。”

然后看向静容“微臣要给皇上下针,娘娘可要避一避”

静容摆了摆手“不用避,你下针吧。”

汪毅点了点头,就拿出了家伙事,开始针灸。

汪毅也果然有两把刷子,几针下去,乾隆那边就缓缓睁开了眼,还轻轻咳嗽了一声。

静容眼中露出喜色,跪着扑倒在榻前“皇上,您终于醒了。”

乾隆看了眼静容,点了点头“皇,皇后也在。”

静容流着泪“臣妾这几日一直都在,皇上,您可算是醒了。”

乾隆似乎是想要笑一笑,但是面上神色有些僵,到底没笑出来,只伸出手,示意人扶他。

李玉急忙上来,扶着乾隆坐起身。

此时药也端上来了,正温热着,汪毅道“皇上刚刚情形,身体还虚弱,还请皇上先喝药。”

乾隆点了点头,李玉立刻端了药过来,一点一点喂他。

李玉这会儿也哭的眼睛红肿,给乾隆喂药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一点错不敢出。

乾隆看着闭了闭眼,把药彻底喝完。

喝完药后,静容又急忙端了茶过来让乾隆漱口,永瑄亲自捧了痰盂过来。

乾隆漱了口,看着眼前哭的眼圈发红的皇后,和脸色青黑的永瑄,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温暖。

自己病成这样,他们却依旧在榻前侍奉,可见其心之诚。

“辛苦皇后了。”他拍了拍静容的手。

静容眼眶一酸,又流下泪来“臣妾哪里担得上辛苦,只是皇上病成这样,臣妾心中难安。”

乾隆摇了摇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皇后莫要执着。”

说完他看向永瑄,笑了笑道“永瑄,去把你的兄弟子侄,还有王公大臣们都叫进来吧。”

永瑄听了这话脸色一变“皇阿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乾隆却叹了口气“去吧,我的时间只怕不多了。”

静容一惊,看向汪毅,汪毅抖着手给乾隆诊了诊脉,终于跪倒在地“皇上,微臣”

“好了。”乾隆声音大了些“朕的身体朕知道,永瑄,去吧。”

永瑄抬起头,早就已经泪流满面,他看着乾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咬咬牙站起身,匆匆去了外面找人。

看着永瑄出去了,乾隆这才看向静容“皇后,你替朕生了个好儿子。”

静容这会儿不论是装的也好,真情流露也罢,也已经哭的不成了,听见这话,哭着道“臣妾实在惶恐,皇上,不如再让其他太医进来诊一诊脉吧。”

乾隆却摇了摇头“不必了。”他又咳嗽了几声,脸上浮出不正常的红晕。

汪毅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明白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静容上去帮他顺了顺气,眼中依旧默默流泪,没有说话。

没一会儿,诸位皇子皇孙和王公大臣们终于进来了。

乾隆半靠在榻上,眯着眼睛认人。

军机大臣们都到齐了,儿子们也都到了,连永瑢也来了,后面还跪着自己的孙子,重孙,儿孙满堂啊,也不枉此生恒了,乾隆嘴角露出一丝笑。

而来的这些人看着屋里的情形,就知道不对头,不过也不敢多言,都跪下给乾隆请安磕头。

乾隆抬了抬手“都起来吧,朕时日不多了,有些话想要交代。”

这话一说出口,屋里便一下子炸了

“皇上”

“皇阿玛”

大臣也好,阿哥也罢,都哭出了声。

乾隆却只是笑了笑“生死有命,朕活到这个岁数,也算上天眷顾,如今永瑄也大了,这天下该交给他了。”

顿时大家的眼神都瞄向跪在最前头的永瑄。

而永瑄跪着扑倒在乾隆榻前“皇阿玛此言,儿臣万不敢受”

乾隆却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好孩子,你打你落地,皇阿玛就觉着,你是老天爷赐给皇阿玛的储君,你出身贵重,聪慧好学,机敏谨慎,对你,皇阿玛再放心不过了,皇阿玛老了,这天下总得交到你手上,只盼望你能不辜负皇阿玛对你期望,好好治理天下。”

永瑄哭的浑身颤抖,不能自己。

乾隆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皇阿玛还记得你小时候,带你出去巡河,你走不动路,皇阿玛想要抱抱你,你却倔强的不肯让我抱,非得自己走,如今你大了,皇阿玛也抱不动你了。”

永瑄哭出了声“儿子大了,该儿子孝顺皇阿玛才是。”

乾隆拍了拍永瑄的肩膀“好好好,是朕的好儿子。”

说完又对跪在永瑄后面的绵恒招了招手。

绵恒此时也满脸是泪,见着乾隆冲他招手,就急忙走上前去。

乾隆拉住了绵恒的手,柔声道“绵恒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培养。”

永瑄哭着点头。

乾隆又环视了一周,轻声道“善待你的兄弟子侄,孝顺你额娘。”

“儿臣知道。”永瑄带着哭腔应道。

“朕写的密诏就在正大光明牌匾后面,待朕去后,可使阿桂和福隆安取来验看。”

“是。”永瑄继续应。

而乾隆却看着渐渐失了之前的精气神,显得有些疲惫,他缓缓靠在引枕上,轻轻摆了摆手“好了,都下去吧,朕想歇一会儿。”

底下又传来一阵哭声,但是乾隆却已经闭上了眼。

永瑄更是哭的肝肠寸断,跪在榻前不离开。

汪毅哆哆嗦嗦的凑上去试了试鼻息,发现已经没了气息,顿时跪倒在地,哭着道“皇上驾崩”

顿时,屋里传来哭嚎声,好像天塌了一般。

而静容,她拉着乾隆冰凉的手,坐在乾隆榻前,整个人有些茫然。

仿佛周围的哭声都没能入了她的耳,而眼前这个男人,也依旧是那个让她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天下之主。

可是现在看着他,面色青白,双眼紧闭,手上冰凉。

他死了,终于死了。

自己在他的高压下活了这么久,每天都觉得无法呼吸,可是现在他死了,她却觉得有些茫然。

真的解脱了吗

静容竟然有些没有实感。

身后的赵嬷嬷有些焦急的推了推静容,现在大家都在哭丧,皇后娘娘这样,不是招人话柄吗

静容却没意识到这个,在这样无感的恍惚中,原本提在心口的那股气,在这个时候终于松了下去,继而涌上来的是疲惫和眩晕,而赵嬷嬷这一推,她便再也支撑不住,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只听到永瑄焦急的呼唤声。

乾隆四十六年六月,乾隆帝驾崩,终年七十岁。

四十六年七月,永瑄登基,次年元月,改元昭宁。

尊皇后那拉氏为母后皇太后,上徽号懿安皇太后,居寿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