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陆逐虎似乎就没怎么白过。

这一点恐怕认识他的人都有共识。

汐儿大小姐第一次见到陆逐虎的那个夏天,这小子顶着盛夏的烈日穿越三省,去“追寻先人的足迹”;

宁霜筱第一次见到陆逐虎的那辆夜行车,陆逐虎刚刚结束长达一年风餐露宿的流浪生涯,如果不是剪了头发,与犀利哥也没什么区别;

中国队工作人员还记得在国家队代理主帅傅博的授意下,去东京考察陆逐虎的时候,这小子在大太阳下一个人跑圈,因为“其他人跑不动都洗澡去了”,小麦色的脸庞露出一口白牙傻笑——他还以为想招他的是国青而不是国家队。

只是此刻,陆逐虎真的很白。

此前他也曾“白”过很短的一段时间,那是在沉迷dota,日夜混迹网吧不见太阳颓废的白。

此刻只是单纯的生理上的,面无血色的白。

当大家进去的时候,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陆逐虎甚至还艰难地对他们笑了一下。

“医生的意思可能……你们都明白的。我在想,是不是趁着我还清醒的时候,把一些我想过的事情跟你们说说……”

……

“首先麻烦你们帮我给中国队球迷写个道歉信,我怕是赶不上下一场踢秘鲁的比赛了,不过有两场的胜利做底子,球队出线应当问题不大,淘汰赛……也没有我,请跟武垒他们说,即使这样,也不要轻言放弃,让别人看看,中国人是有点爷们样子的……”

大家伙儿没想到陆逐虎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在想球队的事情,更没敢告诉他,自他离场后,中国队被丹麦人连进四球血虐。

哪来的“有两场胜利做底子”……

不过陆逐虎觉得球队没有他的情况下,中国队根本不可能闯进8强,即便面对下半区所谓的“鱼腩”球队——也算是对中国队自身实力认识得很清楚。

“我很高兴两年前温格教授选择了我,阿森纳选择了我——”温格是第二位向陆逐虎发出加盟阿森纳邀请的阿森纳主帅(第一位是……),而且这一次他也的确成行了,只可惜这次结合似乎对他自己、对教练、对球迷、对俱乐部,都不是很好的选择,在第一个赛季给人无限遐想的情况下,只能说十分遗憾:“我很抱歉没给球队带来什么像样的奖杯,辜负了温格教授和球迷们的信任,但我仍然想说,我绝不会有余力而不在比赛中使出来,为国家队留力的说法更是侮辱我的职业性……当然球队最后那几场确认无缘奖杯了,要说留力也确实是有一点的……”

“我希望阿森纳能找到更好、更合适的10号,等哪年我们不争四了,拿欧冠了,也麻烦‘通知’我一下……”

阿森纳派出跟随陆逐虎的人与他已经交情匪浅了,忍不住泪光盈盈:“陆,不要这样说,你就是我们最好的10号,你会好好的,带领我们拿到大耳朵杯……”

陆逐虎艰难地摇摇头:“这个比带中国队赢世界杯简单不了多少啊……就算是有两个我恐怕也是不行的……”

“……”

“唉!陆,不要说这些傻话了,你知道的,我们的球迷,是最好的球迷,并不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只要俱乐部账号上年年有1.5亿,最佳球员仍然在我们阵中,老板年年都有钱赚,球迷们就都很开心。(陆逐虎:??)你就算没有当初温格教授说的‘左右足坛’的能力,光靠着强大的中国市场,你也是我们最不可或缺的10号啊……”

陆逐虎唯有一声叹息,虽然清楚这是对方不知道从哪个角度想出来的安慰他的话:

“如果俱乐部还想从中国赚钱的话,也好办。我们阿森纳训练中心现在就有一名潜力无限的中国少年于北海,他的才华十倍于老虎我,日后扶正他,必能安定我厂,终成大事。”

似乎青训营是有这名中国少年天才,对方眉头一皱:“可要是他……没有现在的你这么厉害,怎么办?”

陆逐虎本来伤重就很痛苦,这人脑子不大拎得清,令他更痛苦:“如果他可以扶起来,那就扶起来;如其不才,君可自——”陆逐虎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味,妈蛋怎么搞得跟白帝城托孤似的,有些不耐烦地翻翻白眼:“那你就随便到中国找个踢得还行的人,签了给个轮换主力,我看也别费劲了,就武垒吧,耽误不了你厂从中国赚钱,成绩也差不到哪去!”

“陆!你的话我都记住了,定当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操,继之以——”

“给老子滚出去!感情你们英国人也看三国演义的么……”

……

不着调的阿森纳人最终被众人哄了出去,谈话间,将女儿送回酒店安置妥当的杜成也匆匆赶到,他一进来看到陆逐虎此刻的惨状,没忍住就直接大滴大滴泪水掉落,继而就蹲到地上掩面呜呜痛哭,比之虎妞不懂事的小女孩还要更加汹涌,更加劝不了,他对陆逐虎的感情之深众人再清楚不过了。最后还是陆逐虎艰难地示意他歇住:“少爷你别哭了,搞得像我现在已经死了似的……”

最终房里只剩下宁霜筱、杜成、汐儿听潮姐妹四个人。

“我呢,这些年踢球,拍广告,上综艺,也挣了一些钱,听潮姐姐跟汐儿你俩也别笑哈,跟你们家比的确是九牛一毛,也不入眼,所以这些小钱以后我都打算让小霜接管了——她一向比我更懂得怎么用它们,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呃,我其实辜负了大龙哥的重托,恐怕他要是知道他走后发生的这些事情,我不中今天这一刀,他也迟早会回来捅我一刀的——”陆逐虎勉强笑着,看着眉头紧锁的宁霜筱:“你知道的,别人我都不怕,就怕龙哥。别人我都不服,也只服气他一个。不用再见他后感到羞愧,真是一件好事。你跟他一样淡泊,这些钱在你这也是麻烦事,但是……终归还是有需要帮助的人的。我也不希望大龙哥以后骂我,人都已经渣成这样了,结果连你的生活品质都保证不了……”

“我们在东京的家,我买下啦。写的你的名字。有空的时候你还可以回去看看。我一直觉得,就在那个小窝里,真的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或者就不离开,就一直平静地在那里生活也挺好的。”

陆逐虎微笑说这话的时候,一旁的另一位姑娘虽然也为陆逐虎忧伤不已,可仍然忍不住心中泛起酸意。

“汐儿呀,这时候了,我还是想说,喜欢你呵,真的是一辈子最倒霉、最痛苦、最糟心的事情,还有跟你们这一大家子打交道,真的是够了!要不是还有听潮姐姐,我都想不起这里面到底还有没有什么美好回忆了!”陆逐虎摇头着:“可是没办法啊,我控制不住我的心啊!”

汐儿大小姐本来都要发火了,最终没忍住还是被陆逐虎无可奈何的样子逗乐了,随后又是无尽的难过。

“你们是什么都不缺咯,我那点钱你们也看不上。我还有点别人没有的东西,有块当年元首送的陀飞轮,绝版了,可以当个纪念品;我找人给你太爷、爷爷写了本传记,讲了太爷他是怎么赞助中国队参加奥运会,支援抗战,爷爷又是怎么回国参加新中国建设的——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俩的经历了。我觉得能消除一些国内对你们家的误解,该平反的,早三四十年已经平反过了,给赔偿吧,你们也不在乎。就让大家了解莫氏的真实样子吧——也是你们瘸腿堂伯的心愿。”

“少爷,我俩没啥好说的了,拜拜,下个路口见。”

“操。”杜成骂了句。

陆逐虎嘿嘿一乐:“你比谁都有原则,我清楚的很,那么多次我说你是原始股东,要分你点股份,你都死活不要。懂,我都懂。我留一部分钱,就当给虎妞的学费吧。要是有天上好学校分不够要花钱买,别心疼钱。”

“操。”杜成又骂了句:“她比我可聪明得多,不用买。”

“那留着生二胎。二胎说不定没虎妞聪明。”

“……”

“我爸今天不在,正好,免得我跟他都哭哭啼啼的。他……也比较有钱吧,不担心养老。就是现在还一个人怪可怜的,要是可以,你们谁给他介绍个对象吧……谁跟我说宾迪妈?操,你们考虑过宾迪老爸的感受么!”

“……”

陆逐虎似乎说得有些兴奋,嗓子一痒大声咳嗽,涌出一大团血沫。

“вpaч!!вpaч!(俄语医生)”四个人惊恐地连忙发出求助……

……

四个人出去之后,杜成满脸疑惑:“你们觉没觉得……陆逐虎今天的话……有点太多了?”

汐儿也觉得有点:“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杜成忽然脚下踉跄,再次没忍住男儿泪:“这就是老人们说的‘回光返照’啊!”

“……”

……

深夜,经过医生再一轮抢救,趋于稳定的陆逐虎,悄悄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从中选中了一个人的名字,拨了出去。

郭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