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这个想法虽然荒唐,倒也不是无迹可寻,他醉心于书画,世人皆知。

甚至,他在这些方面真的很有天赋,书法上的造诣确实很高,还自创了一种字体。

就连太师蔡京宦海浮沉,几度起落,一直暗掌大权,也跟他在书法上取得皇帝的赞赏,有些关系。

蔡京的字,笔法姿媚,字势豪健,痛快沉着,独具风格。

皇帝出了这个主意,现在又显得正在兴头上,蔡京也不敢阻拦,生怕败了天子的兴致,惹他生厌。

不过,天下之人能在书法一道上被皇帝入眼的,本来也不多。

蔡京略一思忖,进言道:“官家天纵睿智,此等识人之法,开前古未有之先河,不过正所谓无意之中见真意,如果让诸葛神侯特意去叫那人准备,反而不美,我听说,他门前匾额上的磨刀堂三个字就是自己所写,派人定制。”

“不如,命宫中护卫去把那三个字拓印下来,呈于圣前。”

蔡京这一段话,已经展露出他对京城中发生的大多数事情,都了如指掌,不过,他还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匾额上的字体,不知好坏,只是为防诸葛神侯暗中提点方云汉,才出了这个主意。

诸葛神侯并无异议,道:“也好。为求稳妥,就让宫中侍卫副统领舒无戏亲自去吧。”

皇帝当即下令,两刻钟之后,舒无戏就匆匆赶回,带回来那三个大字的拓本。

几个小太监每人各展开一个字,在殿中一字排开,让皇帝可以尽情观赏,诸葛神侯与蔡京也从旁视之。

“好。”皇帝才看了一眼,已赞许一声。

他又细细看去,起身下了御阶,口中评点,“这三个字写的真是不错。划如列阵排云,点如高峰坠石,直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烈奔,其中气度森严,法度井然,为人必是方正有为之辈,有忠心家国之操守,更是隐隐间有一股稳守一方的沉雄魄力。”

“好啊。”皇帝赞叹连连,“太师,你一向对书法也有些研究,你且来看,能写出这样的字,哪里会是阴祟小人、虚伪之徒?”

蔡京听到这样的问题,就知道皇帝已经打定了主意,哪里还会直接唱反调,自然是中肯的评价了这三个字,又见缝插针地吹捧了皇帝一番。

之后,皇帝当场写下御笔手诏,封方云汉为苍梧侯。

苍梧,指九嶷山,九嶷圣地,为天下德孝之源,寓意为要方云汉以忠孝事君。

米苍穹当天就带着这封御笔手诏去往磨刀堂宣旨。

院中今日只有方云汉一人,米苍穹宣旨的时候,他也就随意站着,米苍穹不以为意,读完了上面写的一些爱惜人才、明眼识人的话之后,又说到要修建苍梧侯府,赏赐金银财帛,侍女仆从若干。

待方云汉接过手诏,米苍穹脸上肃然的神色消融,微露笑意,道:“未曾面圣就已封侯,侯爷也是当朝唯一一位了,又有从旁协助拱卫京师的重责,可见前途无量,老朽先在此恭贺。”

“借你吉言。”方云汉示意侍女上茶,口中说道,“昨夜与公公初见的场面,也真是惊心动魄,我听说那擅闯我院中的金面人,残杀了神通侯,扬长而去,尚未能捉拿归案。公公与之交手,不知有何感想?”

米苍穹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道:“此人武功强蛮霸道,令老朽自叹弗如,不过侯爷昨夜,仅以一刀就将之惊退,更是神威盖世,此后有侯爷镇守京师,他也不足为虑。”

“公公高看我了。”方云汉摇摇头,道,“我那一刀已经是全力而为,却也不曾真正伤到他,只是将他逼走。甚至他之所以走的那么快,也未尝不是为了避免公公与我联手。如果他还要在京城行刺杀之事,只怕我也无力阻挡。”

米苍穹沉声道:“侯爷的意思是?”

“自然是守望相助,互为支援。”

方云汉侃侃而谈,“京师的捕快军卒固然皆属精锐,可处处行动受朝廷规制所限,有时反而不如江湖人来的灵便,我听说公公旗下也有以江湖人为主体的有桥集团,不妨与金风细雨楼互通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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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若有刺客现身,讯号广传,这些江湖人可就近立行赶到,多做一些拖延,等来强手相助。”

米苍穹默然少顷,道:“老朽承蒙侯爷高看。只是神通侯新丧,侯爷新封,现在就谈起结盟之事,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说的也是。”方云汉好像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并不强求,道,“那我就不耽搁公公回宫复命了。”

米苍穹眼神定定的罩在方云汉身上,胡须最末端似乎微微转黄,徐徐说道:“今日的侯爷,与我昨夜一见留下的感觉,似乎有所不同。”

“哦,哪里不同?”方云汉双手微抬,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又抬头向米苍穹笑道,“莫非是我今日不曾提刀?”

米苍穹也笑,道:“也许是吧。”

方云汉与这老太监对视,语气和缓,字字轻柔,道:“刀是凶器,妄动不祥。昨天晚上那是事出突然,才仓促失礼,今天公公是客,这世上哪有提刀待客的道理。”

米苍穹浓眉一动,发须花白,慈蔼的笑了笑,道:“侯爷说的极是,那老朽这就告辞了。”

“慢走。”

米苍穹走了之后,王小石从走廊拐角处踏入院中,低声道:“方大哥,他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既然他没有动手,那无论看没看出来,都没有区别了。”

方云汉在院中石桌边坐下,望着墙角的一棵大树。

最近秋意渐浓,树上枝叶半黄,大概过不了多久,整棵树都会被染上枯金之色了。

“小石头,你听。”

王小石扭头:“嗯?”

“树上叶子越少,声音越统一,这是树的生机在渐渐蓄敛,等着下一期的荣发繁盛。”

方云汉对着那棵树一挥袖,劲风扫过,大树之下落了一阵沙沙的雨。

“但是树之荣枯,更在于根,潜藏于不可见的地方,才能够真正积聚足够的力量。”

王小石已懂了。

一个月后,苍梧侯府还在建造之中。

方云汉长居家中,翻阅金风细雨楼送来的,这些年收集的各家武学资料。

京城无事。

午后,王小石背着自己的包裹走出磨刀堂,翌日另寻一地租房,开了一家跌打医馆。

又三日,他在自己门可罗雀的医馆里面见到了太师蔡京与奸相傅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