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过去都忘不了。

当年,周夫人请先生给家中几个姑娘上才艺课开始,三姑娘别的都不出众,偏就在绘画一项上表现了极高的天赋。

她仿佛天生双眼能辨各种颜色之间的细微,能看美丑,脑中自成画像,手下生来知道怎么下笔。

先生原话是怎么说的且不记得了,只道三小姐是个罕见的好苗子,女先生才教两年就说自己才学已尽,教不了三姑娘了。

后来周夫人回周家请周老先生请来名师,收下当时七岁的楚令意。

老天爷赏的天赋,别人学三五载都比不上她这个后入门者。

只是后来,出了一件事。

楚令意因恃才傲物,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为很多人看不惯。

在一次赏花宴会上,她同一家的闺秀闹了矛盾,那人便说:“你也太狂妄了些,满京城谁个姑娘同你似的,真以为自己会两笔画就是天下第一了不成?旁人内秀矜持却纵了你的张扬,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今日我且说这话,楚三姑娘,你可敢同我比试一场,败者,从今往后再不拿画笔,敢是不敢?”

楚令意当年十三岁,那般骄傲的人怎容得旁人羞辱,当即应下。

一时间百来人作证,好不热闹。

后来就是,楚令意输了。

故而,从那以后,楚令意再没拿起过画笔。

但其中又有一个缘故,当初那个激怒楚令意的人,是楚令娴在周家学书法时周老夫人带她认识的一个人。

那姑娘的祖父是江南一位书画大家,自小长在江南,在江南也是很有才名,但回到燕京,无人知她。说到年幼绘画厉害的都道是楚家的三姑娘。

她心里起了妒意,特地去认识了楚令娴,同她结为朋友。

那姑娘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妒忌狭隘之心颇重,刻意接近楚令娴,只是为了见一见别人嘴里夸的楚家三姑娘。

楚令娴邀她来庆阳侯府参加赏花宴,她就设局毁了楚令意。

这事发生后,楚令娴自请去祠堂罚跪思过一个月,不为别的,只为让自己记住这个教训。

后台这件事在侯府下了禁口令,无人再敢提起一句。

如今再想来,却已是四年过去。

每每谁说起这事,楚令娴必定心情不好。

丫鬟不敢上前打扰,退下去了。

心里不由想,大姑娘不像三姑娘,三姑娘若生了气便事冷言冷语,直直表现出来,旁人心中总有个谱。如她们大姑娘这样不动声色的才,叫人发慌。

*

魏亭回来见楚令意在客栈外间小塌上看书,但半天一页没翻,就知她在走神。

“闷了?”

楚令意的书依旧坚在眼前,没去魏亭,却说:“闷。”

魏亭:“那我陪你出门逛逛?”

楚令娴掀起一只眼皮,“有什么可逛的。”

这话的意思是拒绝,但从楚令意嘴里说出来,魏亭领会其意,那是答应。

“走吧,宁州我们都不熟,逛来想必更有意思。”

楚令意去换衣服了。

两人坐上车上,魏亭想了想说:“我见你首饰都掉了没找回,先去给你买些新的好了。”

楚令意带出来的一匣子东西,那日全跟着马车掉进河里。

今天出门头发上都光溜溜,簪子也没簪一个。

不过她才十六岁,年纪小,素面都比别人漂亮。

魏亭吩咐,车夫应声,驾着车,到了宁州府内有名的头面铺子。

像魏亭这样,带着女子来买东西的,很少见,几乎没有。

这要是在燕京,楚令意怕都不肯,索性在宁州没个人认识他们,半推半就来了。

店铺伙计非常有眼色,把魏亭往二楼请,一盒盒的好货呈到魏亭面前摆,魏亭问也没问价格,一样一样给楚令意试戴。

最后一共买了三套,都是上好的东西。

好东西配好看的人,相互辉映。

魏亭把楚令意当个手办娃娃打扮,嘴里一边说道:“今日这发髻不适合戴簪子,就戴个手镯好了。”

说着就从锦盒里拿出一个通透无暇水头非常好的玉镯,给楚令娴戴上。

楚令意也不做声,任他摆弄,眼睛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着外面。

忽然她看见了,轻描淡写地说:“之前不是说了带我去听戏的,燕京城里还怕有人见,这里正好。”

魏亭心一动。

心说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面上却无觉,当即应承下来。

马车掉头。

宁州府里最火的戏园之一叫芳满园。

下车前,魏亭依旧从侧面屉子拿了面纱出来,好生给楚令意挂在耳朵上。

然后牵着人下车。

随着人流,进了芳满园。

里面非常热闹,吵杂的很,三三两两一群,大都是男人。

也有男人带着女人的,正被两人看见,又在他们前面。

但显然,人家并不是夫妻。

问怎么知道?一人搂着一个姑娘,其他人拿姑调笑打趣儿,那样还是夫妻的话,魏亭也无话可说。

这儿看戏分普通位和贵宾桌位。

一个在一楼,一个在二楼。

魏亭自然买的二楼的票。

楚令意从进来后进去目不转睛,开了眼界似的。

“这是什么?”她问的是魏亭手上拿的票根。

魏亭答:“票根,写着我们的位置,你看在二楼,乙桌,就照着这个找。”

“这又是什么,”楚令意摇了摇手里的一个铃铛。

“续茶水和点心吃食的,你一摇,就有人过来了。”

这些都是进来满芳园时买的,基本上各地只要是有点规模和名气的戏园子都是这样。

大戏园子里都有一两个有名气角儿,这样就招客人,人愿意来听。

“走,跟我上来。”

里头姑娘少,而但凡跟人进来的,就未有像楚令意这样戴面纱的。

但魏亭不以为意,楚令意当做没看看见,有两人看几眼也就不看了。

上了二楼,去包桌上坐好。

除去面向戏台的那一面,其余三面都围上了高高的屏风。

须臾之后,只听一声清脆的锣鼓声。

戏就开场了。

人物出场,便开始了咿咿呀呀之声。

两人一边看,魏亭一边同楚令意说话。

道:“这番去巴蜀,岳母可说了让大姑娘在那里留多久?”

楚令意回说:“道是要等北襄国选好和亲的人,尘埃落定,回了北襄国之后,大姐姐才能回。”

魏亭又说:“虽说着是要留在和庆观主的三阳观里侍书,但是令意,这事你们有没有同和庆观主说过?即便她是你名义上的姨母,也该告知一声才好。”

“放心,有一封信。母亲早年是识得和庆观主的,两人似有什么约定。”

魏亭面上点点头,心里却想那约定必定是同楚令意有什么关系,不然也不会一定要把楚令意给捎带上。明显不可能是单单为了求一个人情分。

“遭了!”楚令意突然低声一喊。

“嗯?怎么了?”

“母亲写的信放在大姐姐那里,可上次我们都落水了,那信件大约肯定是毁了。”

这次轮到魏亭宽慰她了,“安心,你可见大姑娘这几日有何异常或是焦急不妥?并无是不是?想来问题不大。况你在,这么大一个人,比什么信都强。”

“来,听戏……”

“这里点心不错,不甜不腻,要不要再来一叠……”

魏亭太会哄人,教楚令意很快就把那事丢开。

听完戏,两人一起出去。

在园子门口,又看见进门时看见的那几个带了姑娘的男人。

只见那男人搂着姑娘的细腰,竟然就在人来人往的假山旁戏谑亲人,时而传来嬉笑之声。

楚令意惊住了!僵直直地愣在那里。

直到魏亭伸手把她眼睛一捂,带回了马车上。

“好了,喝茶。”

魏亭把倒了一杯茶塞进楚令手里。

“他、他们……怎可……”楚令意结结巴巴。

魏亭一挑眉:“怎可如何?两厢情愿,旁人也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