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神”的双手挥过春秋,双脚踩出大地,他的目光里有河川,筑起了山岳与森林。

少年前胸与背后的图腾仿若一团火,燃烧着肌肤与灵魂。

随着鼓点渐起,“大地之神”似要踏破那天地有山河,少年的双臂高举过头顶,跃起之时,仿佛画出了一轮红日。

青灵子捂着嘴,才让自己不尖叫出声,她红着眼去看自己哥哥,陈毛秀正吸着鼻水,也不管泪水都流到了下巴附近。

林老师正与一位年纪稍大的先生讲话,后者点了点头,目光不瞬地盯着台上。

做完了最后两个格让得日代(Grandjete大跳、指凌空跃)江深才算完成了第一节剧情,他迅速与第二节扮演民众的群舞错身下台,化妆师赶上来替他补被汗水化了的图腾妆。

宋昕高兴得有些哽咽:“你跳的……太好了。”

化妆师笑道:“别哭啊我的小姑奶奶,妆花了第三节怎么上台呀。”

宋昕破涕为笑,她低头检查了下江深的舞鞋:“一会儿拉拉筋,放松下,我们……”

“呀!”化妆师突然惊叫了一声,“你裤子怎么破了?!”

江深下意识回过头去,果然,大腿外侧也不知是崩了线还是怎么回事,裂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宋昕赶忙蹲下身去,捏住裤边,焦急道:“有线吗,缝一缝?”

化妆师无奈:“这么大一个开线,缝了等下上去一跳还是会开,你们没备用裤子吗?”

宋昕咬着唇:“我们这批是订制的舞服,就江深一个男生,没有备用的……”

江深皱着眉,他想了一会儿,咬牙道:“我穿平时练功的裤子跳吧。”

宋昕摇了摇头:“底下多少有名望的老师看着,不能这么随便。”

舞台上,第二节的剧情已经跳过了一半,江深心急如焚,转头就想去拿练功穿的裤子,却被宋昕一把拽住。

江深:“?!”

“我问你。”宋昕抓着江深的手有些颤抖,“你女舞步跳熟了吗?”

虽然不知道宋昕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江深还是乖顺的点了点头,他安慰道:“我就穿练功的裤子跳好了,只要跳的好,林老师一定会满意的。”

宋昕摇了摇头,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又不是跳给林老师看的。”

江深皱着眉,他显然不明白宋昕的意思。

“江深。”宋昕深吸了一口气,她突然坚定道,“你一定会被名师挑中的!”

江深吓了一跳,他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还小,才跳了三年舞。”

宋昕:“这和跳多少年没有关系,你有天赋,比我,比这儿所有人都有天赋。”

她说完,也不管江深什么反应,突然伸手解开了腰间的羽毛裙,迅速套到了江深的身上,宋昕低着头,边给他系带子,边低声说:“你上台,先跳你自己的部分,然后等四分之一拍,听鼓声,跳我的女步,裙子要踢高,你在练的时候没穿裙子练过,所以正式上台一定要记得,这样才好看。”

江深显然是吓傻了,直到被裙带勒疼了才反应过来,他拼命挣扎,去解腰间的带子,却不想宋昕打的居然是个死结,解了半天也没解开,急的汗都出了一身:“那你怎么办?!你也要上台的,名师肯定也会挑中你的!”

宋昕死死握住了江深的双手,她望着男孩儿的双眼,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知道自己不是跳舞的料,但我喜欢跳舞,它一直都是我的梦想。”

江深喘着气,他看着宋昕,眼眶慢慢红了。

宋昕抹了下脸,女孩儿的妆已经花了,笑容却很是漂亮:“有的人也许一辈子都没办法实现梦想,但是没关系的。”

“它陪了我很久很久,哪怕有一天我不跳舞了,它也一定不会离开我。”

宋昕伸出手,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它一直都在这儿呢。”

鸢的羽毛五彩斑斓,江深的脚尖绷紧,立足落下,踢开了旋转的裙摆,他的腰肢柔韧,臂旋充满了力和美的张扬。

坐在台下的赖松已然看呆了,讷讷道:“小天鹅……是女孩子嘛?”

白谨一望着台上的人,半晌才开口道:“他跳了宋昕的部分。”

“对哦!”赖松反应过来,他皱着眉,“日斤妹呢?”

白谨一没有回答,台上的少年已经快跳到了尾声,林老师激动的站起来带头鼓掌,江深的三个小伙伴更不用说了,青灵子嗓子都哭哑了,一双手拍的鲜鲜红。

江深直起身,其他舞者鱼贯出来站到台上再次谢幕,几位坐在前排的老师都一同站了起来。

因为掌声不断,江深不得已谢了三回幕,才终于下了后台。

宋昕已经等着了,见到他激动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都记着你说的话。”江深与她认真道,“要把裙摆踢高,这样才好看。”

宋昕的眼泪又差点出来,她吸了吸鼻子,笑道:“你跳的真好。”

江深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听到林老师在远处喊他的名字,正犹豫着,宋昕用力推了推他:“去啊!”

江深磨蹭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过去。

林老师和蔼的看着他:“今天跳的非常好,特别是最后女舞步的部分,完全把优势跳了出来。”

饶是江深经常被夸,也忍不住脸红,他嚅嗫道:“是宋昕教我这么跳的,她今天……”

“宋昕已经和老师说过了。”林老师打断他道,她让出了半个身位,介绍身后的一位年轻男子,“这位是北派现代舞的代表,周先生。”

江深懵懂得望过去,周先生的年龄看着并不大,他很白,一双桃花眼灼灼动人,周先生微微一笑,半蹲下身,让江深好低头看着他。

“我叫周洛祥,你可以喊我周老师。”周先生的声音很好听,讲话也温柔极了,“江深是吧?”

江深点了点头。

周洛祥:“你如果想继续学跳舞的话,要不要跟我学?”

江深张了张嘴,他显然有些茫然,下意识看向林老师,后者鼓励道:“你可以自己决定,决定好了,老师和你父母说。”

“不急。”周洛祥笑着,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盒名片,抽了一张递给江深道,“你可以回去慢慢考虑,考虑好了再来找周老师。”

江深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收下了名片,周洛祥见他拿了,才放下心,起身揉了揉男孩儿的头顶:“周老师等你电话,别忘了呀。”

名片上的周洛祥头衔显然特别多,江深看了一长串发现也不认识几个,只觉得纸上的香水味呛人的很,他折身去找宋昕,对方倒是懂得挺多。

“北周南沈!”宋昕捧着脸,无比羡慕,“是周洛祥诶!”

江深莫名其妙:“他很有名吗?”

宋昕瞪大了眼睛:“当然啦,一个他一个沈君仪,两人包揽了近10年世界级的各种现代舞大奖呢,不过呢,周洛祥是沈君仪的师弟,两人差了有八岁,按照舞者的巅峰期年龄来算,沈君仪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周洛祥离那顶尖的‘第一舞’近在咫尺啦。”

江深想了想:“他好瘦啊。”

“风格不一样嘛。”宋昕如数家珍,“他的现代舞更追求极致的阴柔之美,你想跟他学吗?”

江深看了她一眼:“我还没想好。”

“那就慢慢想咯。”宋昕推着他坐到化妆桌边上,她拿了卸妆水,轻轻晃了晃,“我帮你把图腾擦了吧。”

微凉的卸妆水滴在背后感觉有些奇怪,江深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

他忍不住又问:“宋昕,你真的再也不跳舞了吗?”

宋昕拿着化妆棉一点一点的擦着:“学是不学了,但还是能当兴趣跳一跳的。”她看着镜子里的江深,“我不是说过了嘛,梦想什么的,一直都在呢。”

江深没有说话,宋昕给他擦完了一半的后背,原本在外面的“观众们”倒是都等不急的进来了。

青灵子一看到江深,就“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江深一脸懵逼:“怎、怎么啦?!”

青灵子边哭边说:“你、你跳的……太、太好看了。”

江深:“……”

他看向狗毛和树宝,这两人眼睛居然也都是红的……

赖松只好出来打圆场,推着乡下三傻先出去:“我们先去订桌饭,给小天鹅庆祝下,日斤妹你也来呀!”

宋昕看着江深:“剩下的你自己能擦吗?”

江深刚想点头,就听见白谨一在一旁淡淡道:“我帮他弄。”

他接过了宋昕手里的卸妆水和化妆棉,对着江深挑了挑眉:“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帮你卸妆了。”

背后的图腾很快就擦干净了,前胸的位置江深却不太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白谨一孩子气的躲了下:“干嘛,不相信我技术?”

江深尴尬道:“没有啦……我看得见嘛,可以自己弄。”

白谨一:“我也看得见啊。”

江深:“……”这种赖皮样的说话方式也不知道白谨一跟谁学的。

“好吧。”江深好脾气的妥协了,他挺起胸,认真道,“你擦吧。”

白谨一凑得很近,仔仔细细给他擦着锁骨附近的花纹,江深一低头就能看到对方头顶的发旋,瞧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我今天跳的好吗?”

白谨一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这么多人夸你,都没听见啊?”

江深嘟囔道:“你又没夸我……”

白谨一笑了下:“我没文化,找不出更好的词夸你了。”

江深愣了下,高兴起来,不死心道:“那你再想想嘛。”

白谨一不耐烦地用额头撞了下他下巴:“烦死了你。”

江深终于老实了,但心里仍是美滋滋的。

白谨一擦的很慢,到胸口附近时又沾了些卸妆水,才继续道:“不过你今天,怎么会跳宋昕部分的?”

提到这事儿,江深的脸色又黯淡下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白谨一,你说。”江深看着他,“梦想到底是什么呢?”

白谨一歪着头,看了江深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江深:“宋昕说,她没办法一直坚持跳舞的梦想,所以决定不学了,可是她又说,就算不学了,梦想也会一直陪着她的,是这样吗?”

白谨一思考许久,才诚实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拉来一把凳子,坐在江深的对面,伸出手一点一点解着对方身下的羽毛裙子:“我的梦想是打拳击,我会一直打,打到职业赛场上,拿国内轻量或者中量级的冠军,在打到世界去,拿拳王的金腰带。”

江深虽然听的迷迷糊糊一头雾水,但总觉得白谨一说的应该是一件非常非常厉害的事情。

白谨一给他解开了裙子,重新拿起化妆棉擦他腰上的图腾:“但我也知道,拳击手的巅峰期并不长,我可能打到三十多岁,就打不了了。”他顿了顿,继续道,“可就算这样,我也并不觉得自己没有坚持梦想。”

白谨一抬起头,他说:“擦完了。”

江深“啊”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皮肤。

白谨一拿来他的衣服,命令道:“抬起手。”

江深乖乖地举起胳膊。

套好上衣后,白谨一又蹲下身去脱江深的舞鞋,因为长年练芭蕾舞的关系,江深的足弓要比正常人高出很多,哪怕自然放平,脚背也能看出明显的弯曲。

“疼吗?”白谨一握着他的脚突然问道。

“习惯就不疼啦。”江深摇头,不过仍是有些嫌弃,“就是看着很丑。”

白谨一没有说话,给他换好了鞋子。

“我的手也不好看。”白谨一将手背放到了江深面前,“你看都是疤,去不掉的那种。”

“所以,没关系的小天鹅。”白谨一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要丑我们一起丑。”

无论过去多少年,江深都记得,他所谓的梦想就是在这一天终于变成了那些具体的东西。

他们变成了田间的风和山间的雨,是春日困懒的舞蹈房,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书店门口昏黄的灯,饭盒里的两颗蛋。

以及白谨一伤痕累累的手。

他们像星星一样,奔流过往后那漫长的岁月,镌刻在了未来璀璨的星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