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交杯

“等等，交杯酒是个什么文化？”千临涯拦住了跃跃欲试的小堀远山，连忙问道。

小堀远山眼神里狡黠之色一闪而逝：“别问，你们俩快喝，喝完还要和所有人一起喝呢！”

“所有人？”

小堀远山简短几句给他解释了一下，千临涯还是感觉难以置信。

按照新宿茶联的传统，每个入会的都需要和大家喝交杯酒，以示亲近之意——小堀远山是这么解释的来着。

千临涯一开始觉得，无论如何不该喝交杯酒……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日本文化里面，交杯酒的含义和中国不同。

交杯酒在中国叫合卺，是结婚上男女喝酒的姿势；但在其他的文明中，大多都是兄弟结拜时才会这么喝。在日本也是如此。

极道里面就有不少大哥小弟和交杯酒，两个大老爷们儿，喝得不知道多上头。

因此，这里的交杯酒倒没有什么男女暧昧的意思。

怕只是小堀远山想给他们俩来一个下马威而已。

千临涯俯身问道：“这位荣一禅师入会的时候，难道也和所有人喝过交杯酒？”

他看着那位和尚，对方一脸慈悲佛像，看上去挺正经的人。

“当然！”“喝过喝过！”桌上的人马上笑嘻嘻地回应道。

大和尚还是一脸慈悲，欠身说：“喝过，我入会的时候，主席还是表千家的而妙斋。”

“总之，这个传统习惯不能丢！”小堀远山跟班上来了新同学的初中生一样兴奋。

桌上都是同行前辈，即使是千临涯也觉得压力有点大，他往一旁看了看清水刹那，希望她能帮腔，转过头，却发现她只是在哪儿腼腆地坐着。

“这家伙今天一点都不露锋芒了，难道她在别人面前都这么乖巧，只有在我面前才那么活泼？”他不由得这么想道。

不过，小堀远山这群老爷们儿的行为，对于清水来说毕竟有点职场欺压的嫌疑，他作为绅士和同学，还是要帮一把手的。

“清水是女生，和大家一起喝就免了吧，我来和你们所有人喝。”千临涯主动挑起大梁。

“不行！不行！”桌上其他人马上鼓噪起来，其中就属那个大和尚叫得扭曲。

小堀远山用筷子敲着桌子，胡搅蛮缠的语气叫着不允许，看来他已经期待和茶道美少女亲密接触很久了。

接着，他带头，一边有节奏地拍着手，一边唱歌似的叫着：“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

在他的带动下，其他人也一起鼓噪起来。

“这宴会还没开始，气氛就直接白热化吗？”

千临涯和清水刹那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我们还没满20岁呢。”千临涯对小堀远山说，“不能饮酒。”

“饮料也行啊。”速水流的速水宗实插嘴道。

“酒什么的怎么都好，重要的是要交杯！”小堀远山拍着手，又开始鼓噪起来，“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

果然，就算是茶人的联盟，如果里面全是臭男人，私底下也会变得油腻起来。

可是清水刹那完全不反抗的样子，也让千临涯很头疼。

她这么被骚扰，真的没问题吗？到时候真要和一群大老爷们儿一一喝交杯，她真的能忍受得了吗？

“清水就算啦！”千临涯抓起酒壶，隔着桌子，给小堀远山面前的酒杯斟满，小堀远山马上“哦哆哆哆”地发出声音。

他好歹也算是名人，虽然年轻是后辈，因为有成名战，地位也不算低了，这么给面子，小堀远山没有继续逼迫的道理。

千临涯又依次给老爷们儿斟了酒，他们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清水就算啦！我跟你们喝。”千临涯重复道。

这时居酒屋的老板娘推开门进来，笑容盈盈地往桌上放上了菜品。

小堀远山叫嚣道：“老板娘！麻烦给这两位年轻人上饮料。你们喝什么？果汁？汽水？牛奶？”

“想喝茶。”千临涯说。

“我也喝茶吧。”清水刹那小声说。

居酒屋可没有茶道里的那种抹茶，两瓶乌龙茶饮料被递了上来，两人开瓶各自倒满面前杯子。

小堀远山举起自己的杯子说：“新宿茶联，热烈庆贺两位年轻有为的天才茶人入会！”

刚才的少许龃龉，马上被一扫而空，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茶席上，大家纷纷一饮而尽，就连荣一禅师也毫不含糊地喝酒了。

放下杯子，桌上众人纷纷发出喝完酒后的满足叹气声。

小堀远山又举起杯子说：“为了避免误会，我解释一下，先前没有立刻为照幽斋举办入会仪式，是因为那段时间的氛围不适合热闹宴会，后来又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总之，现在道闲斋也加入进来，正好，一起把入会办了。”

他说的“氛围不适合”，指的是千临涯的父母新丧，任何人恐怕都没办法去参加热热闹闹的宴会。没想到小堀远山是个中二病，在这方面倒是挺敏感的。

他对着千临涯举起酒杯：“来吧？照幽斋。”

千临涯走上前去，和他手臂交过，喝完了杯中的乌龙茶。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小堀远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承蒙关照。”千临涯回应道。

仪式感虽然是虚的，但一来二去，关系却是真的拉近了不少。

他把空杯子挪回去，正准备自己再倒满，坐在他旁边的清水刹那却已经主动把他的饮料拿过来，如同新婚妻子一样，跪坐着帮他把杯子斟满。

“谢谢。”千临涯有些措手不及。

清水刹那把乌龙茶饮料放回原处，什么也没说。

“元元斋，请。”千临涯又和野村喝了交杯。

接着，他又和荣一禅师、速水宗实喝完了交杯，这期间一直是清水帮他倒的茶饮料。喝完交杯酒，大家一起鼓起掌来。

宴会这才正式宣告开始，各人拿起面前的吃食。

小堀远山却没有这么简单放过千临涯和清水刹那，等到大家吃了一些东西，垫了垫肚子，马上找准了空说：

“道闲斋是女性，和所有人交杯就算了，可是这样没有入会的氛围啊。大伙儿觉得，这样放过她行吗？”

“不行，不行。”话不多的野村休茂大摇着头，像是在自语。

“不行！不行！”速水宗实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如这样，你们两个年轻人互相喝一杯，就算你引荐她入会了，怎么样？”小堀远山指着千临涯和清水说。

千临涯手里拿着一串鸡肉串，嘴角还沾着孜然粉，一愣，转头看看清水刹那，却发现她没有反对。

“为什么是我？”

“你们俩年纪相仿，又是双璧，怎么不行？”

“这也太……”

他又回过头看清水，却发现她干脆地举起了酒杯。

“今天是一定逃不掉这一关啦！”清水刹那说。

女生那边都没什么意见，千临涯也只好硬着头皮举起了杯子。

他保持正坐的姿势，移动到清水刹那对面，和她正对面坐着，并且举起了手中的杯子，清水和他做同样的动作。

“那我开始了。”

“请吧。”

两人这么说着，然后互相靠近，双臂交叉，手再回过来，把被子举到眼前。

清水刹那身上的香味飘了过来，说不上来是什么气味，总之很清新。

他们两人的脸部凑得很近，近到他能看到她睫毛的微微颤动。

尽管举动相当暧昧，他控制自己不要往那个方面想，同时尽量注意不碰到她的胸脯，接着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茶饮料。

两人解开双臂的纠缠，身体也坐了下去。交杯酒就算喝完了。

可能是错觉，感觉清水脸上有点红。

“以后请多指教，照幽斋。”清水刹那小声说。

“嗯，你也是。”千临涯对这么温软的樱小姐有些不适应。

小堀远山带头叫好起来，其他人也连声喝彩，气氛又被他搞得很热烈。总感觉这群老男人也很喜欢看这种有点青春的男男女女场面。

千临涯现在有点怀疑，小堀远山这个大龄中二病，之所以能得到茶联的主席位置，纯粹是因为超会活跃宴会气氛。

大家又开始吃吃喝喝起来，千临涯时不时和身旁的野村等人聊聊各种话题，得知了很多茶人界的逸闻，野村话不多，但话匣子打开了，话也变得多了起来；速水比较年轻，说话也很直白。

总之，可能是职业原因，这些茶人都不难相处。

而另一边的清水刹那，则一副腼腆的样子，不主动加入话题，问起来了才会回答。但这副凛然的样子也很可爱，让人不会讨厌。

吃了一巡，酒壶被新加满，一直很少话的野村才后知后觉地问道：

“诶，照幽斋和道闲斋，不是情侣吗？”

千临涯和清水刹那同时转过头看着他。

“是什么导致了这种误解？”千临涯问道。

“不是那个吗，你们老在推特上互动，”野村上下打量他们俩，“看着也很般配的。”

“是个人都以为我们在交往，其实我们最近才刚认识。”千临涯笑着说，接着他又转头对清水道，“道闲斋，以后是不是少在推特上情侣营业一下？不然更多人要误会我们的关系了。”

清水刹那刚刚吃下一串烤蘑菇，端庄地放下手里的竹签，腰背挺得笔直，臀部往上曲线完美，只见她举起自己的杯子，轻轻啜饮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

“是他们的误会罢了。”

“这误会也是你引起的吧？”

清水刹那美丽的眼睛轻轻撇了他一眼：“难道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

千临涯感觉今天的她很难搞，话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七夕快到了，”小堀远山突然说，“年审也要开始了，请大家这段时间多多配合茶联的工作。”

桌上响起众人的附和“一定一定！”之类的话。

千临涯凑过去问：“什么是年审？”

“年审就是茶人资格年度审核。”

小堀远山这个回答，答了等于没答。

千临涯用求助的眼光看着旁边的清水刹那。

她还是那样不咸不淡地拿起杯子：“被登记为茶人的人，根据传统，每年都要向流派家元演茶，如果茶艺不过关，或者犯了严重的错误，就会被取消茶人资格。”

“哦！哦！”千临涯点头。

“后来，这项传统慢慢演化，就成了茶联集体审核，流派弟子根据茶室营业情况交付年金。”

听清水刹那解释了一会儿，千临涯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学习茶道的弟子，如果开设茶室或茶屋，就需要每年对茶人的茶道水平进行考核。

这种考核，一方面是让茶人保持茶道水平，另一方面，则是强化流派和流派弟子之间的捆绑联系。

加入流派可以享受到流派名声的加成，同样也会获得茶联的宣传资源，但对等的，也要向流派主家付出一定的金钱。

千临涯小声问道：“那这不就成了……传销？只要不断发展下线，就可以收很多的钱？”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现在的年审，都交给茶联统一进行了呀。”清水刹那淡然放下茶杯说，“交叉互审，防止出现滥竽充数的情况。”

千临涯又低声问了他最关心的一件事：“那这次年审，岂不是会收到流派弟子们交上来的钱？”

“没错。”

“一般是有多少？”

“是根据营业额来计算的，也不会很多，”清水刹那瞥了他一眼，“放心吧，你的不会很多的，宗千家弟子都没剩多少个了。”

千临涯一脸黑线：“那你呢？”

“清水家的弟子，遍布天下，会获得你远远想不到的收入，”清水刹那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追赶吧，照幽斋。”

总感觉被瞧不起了。

“不过，你优势在于个人名气，以后能赚的钱肯定比我多。”

“那是自然。”千临涯毫不害羞地挺起胸膛。

清水刹那的脸一半藏在茶杯下面，眼睛如水地看着他，脸颊好像被顶灯映得红红的，说：“那你以后……算了。”

“以后什么？”

“没什么。”

这边年轻人的话题陷入沉闷，小堀远山那边干脆就在桌上安排起工作来了：

“这次我们人数变多了，工作量也变大了，我打算分成两两一组，一共三组，先对底下交上来的资料进行审查……”

他随即伸手指定了分组，把自己和荣一禅师分到一组，速水和野村一组，自然，千临涯和清水刹那被安排到了一组。

随便听他说了几句，听起来，感觉是个工程量很大的工作。

但是审查也可以拿钱，这对他来说还是很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