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相貌不咋地,却是个极为精干的,屋子里洒扫的很干净,地板上纤尘不染,光可鉴人,可见是常常拾掇的,只是这里白天接待活人,晚上接待死人,风水受了巨大的冲击,人住进来以后总会本能的感觉到脏,这种脏不是嫌弃环境,而是本能的排斥非人之物带来的污浊。

我和小稚还有无双三人分配到的那间屋子,墙壁上隐隐泛着一些黑色的纹理,就像是返潮留下的痕迹,却如蜘蛛网一样弥漫,哪怕几度刮白也祛不掉,依然若隐若现,现在是白天还好些,我敢保证,到了夜里这些纹理痕迹会更加清晰,这就叫做“煞症”,顾名思义,便是煞气郁结之症,乃是邪祟出没之地常常会有的一种状况,用老百姓的话说,这就是鬼屋的特征,煞症一般出现在朝北之墙上,因为北方是玄武位,为四象之中的老阴,八卦为坎,五行主水,倘若有煞,必聚于此,最终凝结在墙上,会隐隐浮现出类似于蜘蛛网一样的痕迹。

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不好住人的,明明已经很疲倦了,可躺在床上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处在一种让人崩溃的半梦半醒状态,很是磨人。

无双忽然翻身起来,凑在我面前挥了挥手,见我没有反应,带上手机蹑手蹑脚的出去,不多时客厅里就传来了窃窃私语声。

我好奇他跟做贼似得想要干嘛,便偷偷摸摸下地贴在门上听了片刻,听不太清,偶尔听到“姐姐”之类的一两个词儿,心道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姐,低头一看,小稚正在挤眉弄眼,用嘴型告诉我那就是凌颖,凌颖逼着他喊姐姐的。

只是,从前无双不情不愿,一来二去到了如今,那声音甜腻腻的让人膈应。

“这就是爱情的酸臭味啊!”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就是这么个道理!

我长叹一声,从包里翻找出糯米,在床上洒了薄薄的一层,这才躺了上去,有些硌人,可心头沉淀着的那股子压抑劲头却一下子溃散了,舒坦的哼哼了两声,摸了摸腹部的伤口,重新包扎后状况好了许多。

屋子里秽气其实用符箓也可以驱散,但符箓过于霸道,在鬼窝里动用那等东西,容易打草惊蛇,糯米更温和一些,驱散不了秽气,却可以吸收,能舒服一刻是一刻。

有了这些保障,人鬼两相宜,不多时我便沉沉睡着了。

事情扑朔迷离本就伤神,再加上身负重伤得不到休憩,多重折磨下,一旦沾了床,我几乎恨不得要睡死过去,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最后还是张歆雅他们推门进来把我直接喊醒的。

天已经彻底黑了,今夜无月,却起了大雾。

我撒在床上的糯米已经全黑了,床单一卷,“哗啦啦”的全倒进了垃圾桶。

“好家伙!有这等好法子却不肯分享出来,哥哥可遭老罪了!”

老白不满的咒骂了两声,这厮盯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眼袋子都快耷拉下来了,看着就跟僵尸似得,没睡好也不至于成了这样。

“做了老半天的梦。”

老白一脸的疲倦,两手比划着,一脸无奈的说道:“梦到了一个女鬼,好胸好胸的女鬼,要不是鹞子一脚把我蹬到地上及时醒来,今儿个怕是得栽在这马上风上。”

“你就是个奇葩!”

我冷笑道:“早就告诉你要清静无为,干咱们这个行当,欲望太多容易栽跟头,你偏不听,在梦里都能马上风,死了活该!”

“好了,你俩还是过来看看吧!”

张歆雅出言打断我俩,她两手撑着窗台,定定的看着外面,饶有深意的说道:“外面现在可热闹着呢!”

合查山上的天气历来以诡谲多变而闻名,我们来的时候天朗气清,可睡下后没多久就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到了夜间就起了浓浓的大雾,站在窗前看街道上依旧是朦朦胧胧的,热闹谈不上,却不似下午那么萧条,零零散散的有些人在溜达着。

老神仙的客人喜欢在吃饭时要一碟子香油,所以这里有专门的香油铺子,就在旅馆的斜对角,一个走路晃晃悠悠的汉子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走过,径自去了对面的香油铺子,因为雾气的原因,我看不见他的面容,但汉子的衣着打扮却看清楚了,上身穿着的赫然是一件对襟锁子甲,走路的时候,甲衣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却不见有锁子下裙……

“鹞子哥说,合查山是李自成大败明将刘光祚的地方,眼前这位八成就是战殁的明军将士亡魂。”

我压低声音说道:“明朝的时候出现了四孔拉丝机技术,开始大规模生产装备锁子甲,这种对襟锁子甲正是明军常见的装备!”

咚咚咚!!

那军汉敲响了香油铺子的门,不多时,一个中年妇人就开了门,冲着那军汉赔笑躬身,看动作似乎是邀请军汉进去。

军汉木然摇了摇头,递出一个油壶。

妇人接了油壶,转身回到店内,不多时就打满香油,出来递给军汉,军汉接了,摇摇晃晃离开。

借着店内的灯光,我总算看清了军汉的样子,头盔不见,甲裙不见,浑身只余一见甲衣,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脸上自额头到下巴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她是瞎了眼了么?”

张歆雅不禁说道:“倘若是那些极其擅长伪装的老鬼也就罢了,这军汉一脸的死相,她怎么就瞧不出来呢?现在哪还有穿着古代战甲的人呀!”

无独有偶,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

原先山中的几户人家聚在一起,如今这里几乎成了闹市,各家都在做生意,客人正是这些亡魂,家家门前挂着红灯笼,阴惨惨的,让这里看起来说不出的别扭与诡异,我莫名想到了当初去的鬼市。

“你以为他们真的是瞧不出来么?”

老白叹息道:“你们都没有受过穷,当然不知道那种憋屈的滋味,世上穷人那么多,你真以为每个人都是不肯努力才受穷的么?命啊,有时候命运把你逼在那个角落里了,你再憋屈也得认!!你以为看到别人豪车豪宅的他们不羡慕么?不,他们很羡慕,羡慕的都快要发狂了,可实在是没办法,只能低着头继续干自己的活儿,这个时候忽然有人丢了一大堆狗头金过来,一下子帮他们实现了梦想,后面他们跟着这个人还能挣钱,保住现在的生活,这些穷怕了的人当然要死死的抓住,哪怕他们看出了不对劲,也会一直告诉自己,这些不是鬼,是高人,久而久之的,连他们自己都信了,这跟自我催眠没什么区别!”

想想二片叔那狂热的样子,我无奈的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老白的分析有道理。

“等吧!”

张歆雅说道:“鹞子哥一直在下面盯着,算算时间,二片叔说的那几位也该来了!”

热水烹茶的工夫,一条短信出现在了我手机上,赫然是鹞子哥发来的。

“来了,四个!”

我站起身来,提了天官刃,立即出门。

楼道里湿闷异常,二片叔和三姑他们不见踪影,也没有什么客人,安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在楼梯的拐角处,我见到了鹞子哥,正躲在阴暗犄角里,偷偷窥视着一楼的情况,见我们下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立刻蹲下身,一点点的摸到他身旁。

楼下隐隐约约传来二片叔和三姑的笑声。

我探出脑袋偷偷摸摸瞅了一眼。

楼下是个小餐厅,专门为客人供应早餐的地方,此刻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着四个黑脸汉子,这四个汉子相貌一般无二,只是皮肤黑得吓人,犹如抹了一层锅底灰一样,大抵旧时所说的昆仑奴也不过如此。

桌子上放着许多饭菜,二片叔和三姑照例放好香油碟子,在一侧焚香,满脸堆笑的伺候着这四人,可却因为过于殷勤,遭到厌弃,被挥了挥手跟撵苍蝇似得赶走了。

随即,这四人凑在一起,只能看见他们嘴唇蠕动,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无双凑上来看了一眼,旋即缩了回来,神色有些古怪,压低声音说:“这四位……这是惊蛰哥的邻居呀!”

我扬了扬手,无双一缩脑袋,知道自己再卖关子恐怕就要挨打了,忙说出了这四位的来历。

当初我懵懵懂懂,误入阴人客栈,那时候,这四位就住在我隔壁!!

这是四个护身饿鬼!

所谓护身饿鬼,其身体肤色如同锅底,经常会出现在一些衰败落魄的人家里,最喜欢的便是那些不爱开火的家庭,如此就方便栖身在冷灶里面。

人们常说,屋子里如果不住人,很容易住进去别的东西。

这护身饿鬼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如今的人家里都用了天然气,没有什么冷灶可以让它们钻,故而近些年少见护身饿鬼。

这种饿鬼可吞人精气,力大无穷,是诸般恶鬼当中最凶恶的一种,很不好对付。

眼前这四位来自于阴人客栈,据说是清时人,是极其罕见的四胞胎,太平天国时,清兵南下,破城之时,许多乱兵脱下军服,扮做歹人,入室劫掠杀人,四兄弟就是那时被戕害,因为抵抗激烈,被乱刀斩成肉泥,乱兵担心事发,藏尸于灶台之下,四兄弟最终化作了护身饿鬼,凶性极大,不知害了多少性命,被阴司鬼差追杀,躲入了阴人客栈,他们生前心意相连,死后也很是有些古怪能力,一人窃窃私语,另一人隔着老远便能听见,阴人客栈收天下奇魂,故而收下了这四兄弟,不过他们也成了阴人客栈中的囚徒,水王爷夺了阴人客栈时,四兄弟全部逃走。

听了无双说的,我心痒难耐,不禁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四个人窃窃私语,说的事情必定极其重要,得弄清楚了才好!”

“这事儿嘛,却也不难!”

老白笑的很自信,挥了挥手:“都让开一点,这事儿交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