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府的后山是一片梅林,只不过这个时节没有梅花绽开。山路难行,苏静走一段上坡就要回身看看叶宋,并伸手扶她一把。叶宋心里也不瞎,隐约能够猜到这后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笑说:“这里应是你二人的地方,我一个外人来确定没问题么?”

苏静道:“我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带你来的。除了你,我没带任何人来看她。”

叶宋用尽量轻松的口吻道:“那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

上了后山,山顶很平坦,梅花树生长得温顺而茂密。林子中央,赫然坐落着一座寂寥极了的墓,墓前立着一块碑,石碑被日月风雨所洗礼呈现出斑驳的痕迹,但依稀看得出“爱妻”一类的字样。

这是苏静妻子、贤王妃的墓。

叶宋站在外围,并没有跟着苏静一起走过去,她觉得这样不太好,怕吵扰了苏静的亡妻。毕竟妻子看见自己的丈夫带着别的女人回来,再大度也会不高兴的。能得苏静这样的男人心心念念许多年的女人,应是十分优秀。叶宋对素未平生的这位贤王妃有着莫名的好感,尊重她而不愿去打扰。

苏静在坟前站了一会儿,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情深,似镜花水月一般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他伸手抚那墓碑,打开了一罐酒,四溢的酒香随着林间流动的夜风顺进了叶宋的鼻子里,她揉了揉鼻子,倚身靠在一棵梅花树下,仰头而望,清淡莹白的月光,洗透了满世浮华。

苏静把酒倒在坟前,像说悄悄话一般低低地说:“我带她来看你了,你喜欢吗?娀儿,她就是我跟你说起的叶宋,将军府二小姐叶宋。你看,她站在那里都不敢进来,我猜她是怕打扰到我们俩说话。明天我要和她一起去江南,她妹妹因为她的缘故被人打断了双腿我跟你说过吧,我打听到了江南有位鬼医,就陪她一起去。”苏静缓缓坐下,头靠着那座冰冷的墓碑,长发流泻在碑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的美。可是他的样子,仿佛靠着最深爱的人。连不远处的叶宋看着看着,也不知不觉地失神。

苏静总把自己掩饰得太好,越是多情的人,越是情深不寿。

苏静呢喃着笑说:“你一定又要嘲笑我,从来没陪女人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是吗,就连以前你在的时候,我也总是很忙找不到时间来陪你。我也不知道上天对我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倘若公平,就不会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倘若不公平,就不会让我认识叶宋。”

叶宋一直耐心地等着,时不时用脚去蹭地面上的层层落叶。

“你说让我重新开始,我以为我一辈子都做不到,可是现在我似乎可以去尝试了,你会不开心吗?”

“娀儿,我忘了你可好?”

“你问我喜不喜欢她?”苏静睁开眼睛,笑得有些不自在,完全不是平时那副***纨绔的样子,“她有别的男人了,想要追到她可不容易。她这个人又骄傲又聪明,完全不像是个女人,连选男人的标准也口味很重,居然喜欢我大哥那样闷骚又深沉的男人我实在无法理解。可是,该辣的时候一样不差,该温柔的时候却温柔得一塌糊涂。可能就只有我最了解她,连我大哥都不及。要是这样的话,我再努力一点,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会喜欢我?”

苏静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像在等一个答案。终于,那片安静似乎给了他答案,他吃吃地笑了起来,眉眼滟潋如春。他正了正身,和墓碑坐在一起,才对叶宋招了招手,道:“你还打算在那里站一晚上啊,过来陪她说说话好吗?”

“不是你俩在说么,情话说完了?”叶宋摸了摸鼻子,缓缓走近,“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一个字都没听到。我没有偷听的癖好。”

叶宋在石碑的另一边坐了下来。苏静递给她酒,她往坟前倾了一遭,自己也喝了一口,长长地叹口气,道:“真没想到,苏静会带我来这里。”她歪着头斜睨苏静,“请问我和你的交情有好到这个地步吗?”苏静笑着不答,叶宋又倾酒,又自顾自地喝一口,“不过我觉得还蛮荣幸的。”

苏静道:“你夸她一句。她喜欢有人夸她。”

叶宋笑了起来,半勾着嘴角,道:“你是一个优秀的女人,能让苏静这样的男人对你念念不忘好些年,很厉害。”

苏静好奇地问:“我是怎样的男人?”

叶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半晌才笑道:“优秀的男人。除开***花心、不务正业这一点,别的其实都很好,当年你是北夏的战神将军,北夏一定有数不清的女人暗恋你。”

苏静被她说得眼神一动,玩味道:“你真这样想我的?莫不是当着娀儿的面不好说难听的话吧?”

叶宋笑眯起了眼睛,抿了一口酒,道:“也有这种可能。”

后来,两人便在林子的墓前,一边饮酒,一边跟墓里躺着的人说话。也不管她是否能够听得见,一定是听不见的,可是叶宋有些明白苏静的那种心情,因为这梅林里的静谧,给了她某种答案,像是苏静的娀儿真的还在。

苏静给她讲他和娀儿的过去。娀儿有些刁蛮泼辣,这个叶宋完全可以理解,但是苏静温文尔雅,她就完全无法理解更加无法相信了。但往往这样的一对情人,才是最幸福的不是吗,话本上都是这样写的,他们有一个快乐的结局。

可是话本终究是话本,写不出残酷的现实。

两人都醉得厉害,歪歪倒倒地,相互扶持。叶宋靠着苏静的肩头,笑话他说:“你刚不是还说人要往前看么……这就要生要死了……”

苏静醉态依稀,垂着的眸光却是清明的,看着叶宋的脸,气息里夹杂着浓烈的酒香,道:“等过了今朝。”

“今朝有酒今朝醉啊……来,干!”

叶宋没想到,在这梅林里一呆就是一晚上。第二天天光微微亮时醒来,发现自己昨晚醉死了直接枕着苏静的胸膛就睡了,身上还披了一件他的袍子。她顿时一个激灵,头痛欲裂地坐起来,揉着额头对娀儿的墓碑道歉:“抱歉抱歉,我拿他当朋友没有非分之想,在你面前跟他这般亲近实属我的不该,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和他清白得很!”

一番念叨,把苏静也吵醒了。他动了动眉头,依旧躺着,却没有睁眼,良久抬手揉了揉眉心,惺忪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念了,念得我眉心发胀。”

叶宋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墓碑双手合十而揖,然后转身一把将苏静拖了起来,苏静像是没长骨头一样,懒懒地趴在叶宋肩上。叶宋道:“时辰不早了,不是要一大早启程吗,该走了!快,跟你夫人道个别,这一走指不定要一两个月才能再见。”

苏静眼睛眯开一条缝,流光暗转如桃花锦绣,薄薄地笑道:“娀儿,我们走了,即将展开一段浪漫的江南之旅。”

叶宋:“我呸!苏静你别当你夫人乱说拖我下水!”她对着石碑赔笑了又赔笑,“苏静这个人不正经,打胡乱说,妹子你别介意。我们是去干正事,干正事……”

两人去到将军府时,门前马车整装待发,进去还能蹭个早饭吃。只不过看起来精神都不大好的样子,叶修皱了一下眉头,问叶宋:“昨晚去哪儿了?”

叶宋不在状态,吸着粥,直到叶青掇了掇她的手肘她才抬起头来,恹恹道:“啊?你说这粥不好喝吗,我觉得还好啊。”

叶修脸黑了。她和苏静都是满身酒气,指不定又去哪儿花天酒地去了。

苏静适时笑道:“昨夜,我来请二小姐出去叙了个旧。卫将军不会介意的吧?”

叶宋忽然想起一事来,从粥碗里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说道:“啊对了,昨天我们去了三王府,不是说三王爷病的不轻吗,去看了看热闹。”

大将军一听,更加的若无其事:“哦,死了没?”

叶宋道:“还在挣扎。”

随后大将军便开始向苏静嘱咐,此行甚远,让他务必保护好叶青和叶宋两人云云。叶修还是满腹狐疑,问:“去哪儿喝酒了?”

叶宋眨了眨眼睛,无辜道:“就一般的小酒馆啊,喝喝酒吃吃羊肉串什么的。不信?不信大哥闻闻,身上可没有脂粉味。”

早饭后,该收拾的都收拾妥当了,叶修把叶青抱上了马车,轮椅绑在马车车顶上。赶车的车夫,是苏静的人,沉默寡言,一看便知是个有身手的人。马车里就叶宋和叶青还有苏静三人,告别将军府以后便启程上路了。

一路上叶青都显得兴致勃勃,马车穿过繁华的街道时,她忍不住撩起窗帘,看看外面热闹的街景。日头渐渐升起来了,街上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等出了京城,马车一路往城郊向南行驶,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景致也是十分养目怡人的。叶青指着外面的一个山坡,惊喜道:“二姐,你看那边那个最高的山坡,上次我们郊游的时候就是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