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是个体面周到的,闻言躬身请问道:“皇上要不要招礼部大臣处理相关事宜,聘礼、仪仗都要经过仔细商议呢。”

苏若清道:“不必,等事后再说。”

公公一愣,不知君心何意,看这样子似乎都没必要当着满朝文武宣布一下。如此会不会怠慢了戎狄长公主?毕竟长公主已经住进了凤栖宫,将来地位非同一般。

只不过苏若清不说的事情,他也不敢多问,忙连夜去了钦天监的府邸,让钦天监测算日子去了。

待到御书房中的灯快燃尽,苏若清闭目休息了片刻,才起身拂袖,一个人走了出去。候在御书房外的宫人,有太监掌灯,宫女上前要为他披上披风,都被他阻止,一个人走下石阶,月夜下往灯火朦胧处走去。

百里明姝被暗中带到凤栖宫一事,除了归已和贴身公公知道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凤栖宫对于外界来说就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宫殿,后宫里的嫔妃,无一不做梦都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住到那里面去。

里面的宫人也是不受内宫管辖的,只每日清扫宫殿,夜里点起几盏檐角宫灯,看起来冷清得很。

只是,百里明姝来了以后,凤栖宫里才添了两分人气。

她住的不是凤栖宫的主殿,而是偏殿。宫人们沉默少言,但服侍周到。

百里明姝褪下了外衣,解了头发,三千青丝若愁绪,纷纷扰扰地铺在她肩后。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平静极了,那双微蓝色的眼瞳也一丝波澜都没有。只心中念及一个人时,快速地闪过一抹痛色。

她坐在铜镜前,对着镜子缓缓地梳头发。北夏和戎狄不一样,戎狄的女子都豪放,梳头发用的梳子皆是张狂的牛角梳,在北夏女子用来梳头的梳子,是细腻精致的檀木梳,梳过的头发也隐隐泛着一丝檀香味。

百里明姝看着镜中的自己,竟觉得陌生。大抵人就是这样,***会随着自己所拥有的而不断增长。她以为曾经拥有过叶修,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会满足。可是如今,拥有了就会贪恋,贪恋了就想长久。

她不想嫁给任何人,要嫁只想嫁给叶修。

从前,她是一个高傲的人,不屑求助于任何人。现在她却没一刻停止过自己的想法,她想叶宋帮她,救她。她知道叶宋做得到,一定做得到。

可是她却不知道叶宋现在也和她一样处在这个冰冷的牢笼里,受尽屈辱。

忽而门一响,百里明姝回过神,从镜子里看见苏若清正抬步走进来。

这个男人其实很冷酷。

百里明姝站起来,转身便捞过屏风上的外袍披在自己身上,缓缓一福礼,口吻生疏:“不知王上驾临,有失远迎。”

“公主不必多礼。”苏若清平平地问,“公主可还住得习惯?”

百里明姝笑了一下,道:“身处异国他乡,习不习惯王上心知肚明,何必又问我,让我心中徒添伤感。”她看了看这偌大的华丽的寝殿,“我听他们说,这里是未来王后才能住的地方,不知王上为何要把我带来此处。王上不可能让我当北夏的王后,又怎么让他们误会呢。”

苏若清道:“即日朕会派遣使臣向戎狄下聘,迎娶长公主为妃。只是这后位,不知她愿不愿坐,如若不愿,一直空着也无大碍。”

百里明姝听出了端倪,微微笑道:“王上既然心已有所属,想必是不会想娶我的,况且我的心也不在这北夏皇宫里。”

“是这样不错”,苏若清在寝殿里站了不一会儿就打算离去,声音清浅得没有感情和温度,道,“可长公主值得朕这样做,即使你已经不是清白之躯。古往今来,帝王家有几个想娶的人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百里明姝不服,对着苏若清的背影道:“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想要我戎狄的势力,可我不想在这里孤独到老!”

苏若清顿了顿脚步,头也不回道:“那么,卫将军与长公主私通一事,有损两国邦交,朕有的是罪名治他。”

百里明姝瞠大的双眼,脸上煞白。就在苏若清踏出门口的那一刻,她喃喃道:“叶二会喜欢你,真是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

这天,苏宸直接避开了苏若清,往后宫里走了一趟,不想临时叫归已给拦了下来。归已道:“皇上正在御书房不在后宫,王爷若有要事,可直接移步御书房求见。”

苏宸不着痕迹道:“实不相瞒,本王来不是求见皇上的,而是求见贵妃娘娘的。”

归已板正着脸问:“王爷找贵妃娘娘何事?”

“本王才查封了一家暗地里贩卖人口的倌楼,并得知这幕后老板与贵妃娘娘的表亲有些关系。本是去相府详问一番,不想见宰相大人病情不见好转,太医说是受不得刺激,本王一时不忍便没有问出口。听闻本王要来宫中找贵妃娘娘,他便托本王送些家乡茶叶来。本王心想是顺道,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苏宸身边的太监,的确是托着一个圆形的盒子,盒子里装的是茶叶,虽不是顶级的贡茶,的确出自于李相一家的家乡。

况且大理寺掌管京城大大小小的案件,苏宸身为大理寺卿,原先本来就是处理宗室案件的,想问贵妃娘娘几句话有何问不得的。

苏若清正在御书房里会见钦天监,归已略略思忖一下便放了行。

于是在宫人的带领下,苏宸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贵妃娘娘的如意宫里。他让宫人无需通报,直接进入了内宫,到了寝殿所在。却是不便再逾矩强行入内,在外道:“本王去宰相府探望之时,李相托本王为贵妃娘娘送来一盒茶,道是家乡新摘的茶叶。”

寝殿里有些杂乱的声音,虽然闭着门声音很小,但还是逃不过苏宸的耳朵。

苏宸眯了眯眼,见寝殿的门掀开了一条缝,传来李如意刻意慵懒的声音:“父亲的心意,本宫心领了,就是麻烦了王爷替家父跑这一趟,本宫本该出门相迎,怎奈今日身子乏得厉害,还未起身,请王爷见谅,就不开门迎客了。王爷将茶交给宫人便是。”

苏宸神色有些许了然,却道:“贵妃娘娘多注意身子才是,只不过今日本王前来,除了私事,还有一例公事。本王有个贩卖人口的案子,想叨扰贵妃娘娘几句,请贵妃娘娘开门一见。”

里面李如意的声气顿时就有些变了,道:“贩卖人口案与本宫何干,本宫说了今日身子不舒服。王爷有什么事,改天再来。”

“改天再来,恐怕娘娘的表亲一族就要锒铛入狱了。”苏宸悠悠道,“皇上知道此事,恐怕会连累宰相府雪上加霜。”

等了一会儿,寝殿的大门才打开,只见李如意穿戴整齐光鲜亮丽地走了出来,一点也没有身子不适的样子。在她站出门口时,老嬷嬷又从里把房门给关上,就在那一瞬间的缝隙中,苏宸看见有太监正蹲在地上刷地板,很是慌张的样子。

苏宸便问:“娘娘宫内有人清扫,为何不开门?”

李如意拂了拂袖角,声音懒懒道:“王爷莫见怪,宫里乱得很,就不请王爷进去坐了。来人,迎王爷去前厅,奉茶。”

苏宸眸色一暗,往那寝殿的门看了两眼,才转身和李如意一道离开。只不过才走几步,寝殿里忽然传来一声声的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在木板上的声音。

不等苏宸开口询问,李如意便回头冲寝殿内的太监嬷嬷大骂:“狗奴才!清扫屋子也不让人省心!”

寝殿里的太监立马爬起来,冲到衣橱那里,打开了衣橱。里面被吊着的叶宋,正一下一下用头砸着木板以发出声响。光线倏地一亮,叶宋抬起眼帘,对上一张油光粉面的太监脸,她满额头的血,冲他露出诡异的笑容。太监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在前厅,苏宸有些心不在焉地随意简短地问了几个问题,委实是与凤仙阁的贩卖人口有关的。这个案子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因为幕后老板的确是李家的表亲,如果要扩大了说就会牵连甚广。

李如意不敢怠慢,一直为自己先前的失态向苏宸道歉。

苏宸倒没说什么,问完以后也不多留,便起身告辞了。

李如意回到寝殿,看着衣橱里挂着的叶宋,恢复了那股狠样,冷笑道:“你看看你,额头都磕破了,还指望三王爷能听见救你不成?你做梦!”

叶宋一颗心稳稳地落回肚皮里。苏宸一定是听见了,他也一定怀疑了。不然,他不会冒风险只身往后宫来,不然会传出诟病。

叶宋被关在衣橱里,只能依着缝隙当中的光线明亮与昏暗辨别日与夜。

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光线昏暗而柔和。对于叶宋来讲,她不过是昏昏沉沉地睡了两觉而已。

后衣橱被打开,终于有人给叶宋松了绑。她被麻绳捆了手脚,站也站不稳,直接扑倒在地。睁开迷蒙的双眼往四周看了一眼,见已经入了夜,寝殿中点了柔和的纱灯,纱缦轻垂满室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