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个人形貌特异,杀气侧漏,一望即知是久历江湖的凶人,进门后旁若无人,一人一桌,只最后那对眇目夫妇同坐了一张,倒把室内仅有的六张桌子占去了五张,尚余那头发花白的老妇动作稍慢,没了独踞一桌的待遇,打量了窗边桌上的钱青健一眼,也不询问,就坐在了钱青健的对面,显是没把这文弱书生放在眼里。

劳德诺佝偻着身子,用岳灵珊那块抹布将其余五张桌子拭抹了一遍,说了声:“总计八碗油泼面,只怕后厨忙不过来,小老儿这就去后面帮厨。诸位客官还要用些什么?我一并送上来。”

那头陀道:“拣上好的熟牛肉切十斤,再来些花生米、茴香豆,水酒一人一坛,不够再上。”

劳德诺面露难色道:“客官,这熟牛肉乃是禁物,小店不敢经营,不过小老儿可以去外面代买一些,不知……”

“快去快去,恁地啰嗦。”头陀把两柄虎头戒刀往桌上一拍,“咣”的一声响亮,神态甚是凶横。

劳德诺连连躬身,显得怕的不行,但眼角余光却偷偷瞟着钱青健,见后者没什么表示,退到门口,一揭门帘,却险些与外面一人撞了个满怀,但那人身法异常滑溜,不知怎地竟从劳德诺身边挤了进来,劳德诺道了声“对不住”便即远去。

这新来之人却甚是和气,哈哈笑了两声,“没事没事。”放下身后的帘子,任由劳德诺远去。

众人向门口看去,只见这人身穿茧绸长袍,头顶半秃,一部黑须,肥肥胖胖,满脸红光,神情十分和蔼可亲,左手拿着个翡翠鼻烟壶,右手则是一柄尺来长的折扇,衣饰华贵,是个富商模样。

此人满脸堆欢地打量屋内众人,只扫过了一眼,便笑道:“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看见当世的几位武林高人,这简陋小店怎能伺候的了各位英雄豪杰啊?当真三生有幸!敢问各位也是奉了上面的意思来给那名动江湖的钱公子捧场的么?”

那对中年眇目夫妇之中的男子说道:“你游大老板不也是一样么?否则洛阳这等贫瘠之地焉能引来你游大老板驾临?”女子随即接道:“我们这些穷人可不比你游大老板,我们也就吃一吃这种小店算了。倒是你游大老板居然也屈尊降贵来到此处,真是令人想象不到。”

游大老板的目光盯在这对夫妇的黄金拐杖上,笑道:“好久没见‘桐柏双奇’在江湖上行走了,这几年可发了大财哪。这兵器可够值钱的。”

眇目男子微微一笑:“这点铜臭之物,怎能入得了游大老板的法眼?”

那头陀似是不识得游大老板,听得不耐,粗声粗气问向钱青健那桌的老妇:“什么游大老板?怎么没听说过?”

游大老板笑道:“兄弟我本是小本经营的买卖人,仇大师不识得在下也在情理之中,在下姓游名迅,只因喜欢结交朋友,金银从不留在手中,尽数花给朋友享用,因此朋友们送了兄弟一个绰号,叫做‘滑不溜手’。”

钱青健桌上的老妇突然开口道:“油浸泥鳅,滑不留手。”声音漏风,原来是口中少了一半牙齿。

头陀目露凶光重新打量了游迅一番,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轻功身法不错的游迅。”

游迅笑道:“正是在下。”又转头看向老妇:“这是江湖上朋友抬爱,称赞兄弟的轻功造诣不差,好像泥鳅一般敏捷,其实惭愧得紧,这点微末功夫,实在不足挂齿。张夫人,您老人家近来清健。”说着深深一揖。

那老妇张夫人白了他一眼,喝道:“油腔滑调,离我远点。”

游迅脾气极好,半点也不生气,向那乞丐道:“双龙神丐严兄,你那两条青龙可越来越矫捷活泼了。”

那乞丐名叫严三星,外号本来叫作“双蛇恶乞”,但游迅却将他改称“双龙神丐”,严三星本来极为凶悍,一听之下,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游迅又捧了头陀仇松年以及西宝和尚玉灵道人几句。片刻之间,搞的小店里其乐融融。

唯独无人理睬钱青健,钱青健也不在意。从这些人的对话里他已知道,这定是绿竹翁透了风声出去,才引来了这三山五岳的江湖散人,眼下情形倒是没有必要将他们作为敌人来收拾了。

记忆里自然有这帮人的名号,都不是什么好鸟,另一世中这伙人明明归顺了令狐冲的恒山别院,却又被岳不群利诱倒戈,险些杀了任盈盈,只有张夫人对任大小姐忠诚到底,却又被笑里藏刀的游迅所杀。

只不知这些人要来如何给自己捧场,送酒送肉送钱都没什么意思,若是能送些紧缺的建筑材料倒是可以笑纳。

那游迅是搞活气氛的一把好手,妙语连珠,暗藏马屁,拍得七个江湖凶人笑声阵阵,一时之间竟忘了喝酒吃肉的事情,若不是头陀仇松年肚子里一阵天边闷雷也似的肠鸣,只怕还真没人能想起来这间酒店是为了餐饮。

于是仇松年拍了桌子,骂道:“奶奶的,怎么回事?那出去买肉的去了恁久,牛肉不在洛阳城里买么?还有这后厨做面的忒也缓慢!饿煞洒家了!”

“来了来了……”岳灵珊捧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摆着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从后门走进,却把两碗面都端到了钱青健的面前。

钱青健微微皱眉,因为他看见岳灵珊在从托盘中往外端面碗时,一根嫩白如葱的大拇指竟然插进了汤汁之中,这搞什么搞?虽然这美女的手指亦是秀色可餐,倒不至于令人倒了胃口,可是你不怕这油汤烫手么?

他随即抬头看向岳灵珊的脸,却见岳灵珊用她左边的那只美丽的大眼睛冲他眨了眨,他已经明白了多半。

岳灵珊当然不会如此轻佻地用眉目挑逗男人,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面碗里有问题。

想明白了,他也不转头,甚至眼珠都不曾转动,只用眼角余光感知后门方向,只见黑暗中隐隐站着一个矮矮胖胖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