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公务繁忙,白天容悦便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她本想好好补个眠,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卢骏昨晚说的那些话一直困扰着她,让她懊恼的同时,也涌起了深深的无力感。

前世,她不婚不恋,却有两个在心坎上刻下了稍许印迹的男人,一个是军校的同学,一个则是她的直属上司。

直属上司,用通俗的话表述,就是她的接头人。因工作性质特殊,哪怕隶属同一小组的同事,也可能互不相识,他们都是跟直属上司单线联系的。

她十七岁从特训班毕业培训了五年,然后入国安部,在这位上司手底下工作。每次的任务都是他安排,任务结束后也是向他汇报,任务执行期间出了任何状况,都是跟他商量,或请求支援,或敲定下一步方案。联系多了,两个人慢慢变成了朋友,有时候她回到国内已是深夜,本想第二天再向他汇报,他却总会出现在机场或码头。

至于那位军校同学,几乎用尽了一切隐秘方式向她表达思念。他们之间是不允许交换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的,交换了也没用,因为时常变换。于是,她经常可以会在某份报纸的中缝看到诸如“小师妹,一别经年,你可安好”“小师妹,我很想你,很想你”之类的广告。弄到后来,很多读者给报社写信,问“小师妹”是谁,登广告的神秘男子又是谁。可惜他们毕业后,只几位女同学秘密聚会过几次,这位男同学契而不舍地登了八年广告,终未能见她一面。

回忆往事让容悦更坚定了远离严谨的决心,既然她并没有与谁定情的打算,何必给人家希望前世的上司和男同学已经让她愧疚不安了,这拣来的一辈子,她不要再欠下任何人的情债。

接下里的一段时间,容悦有意避开严谨。严谨大概也感觉到了,好多次上车下车之际,容悦都能感觉到他投注过来的目光,怎么由期盼到失落,由热切到凄冷。

终于,他们走到了分叉路口。

严谨要沿着驿道直走去云都,容悦一行则要左转去云门山。

当晚在客栈住下后,穆坤来到她的房间说:“严少堡主想跟姑娘道别,你这些天明显冷落他,明天就要分道扬镳了,好歹见见他吧。”

“好的”,如果严谨觉得有必要的话,她会给他一个交代。

十多天没单独相处,再次于灯下对坐,容悦心惊地发现,严谨瘦了,原本容光焕发的俊逸公子,现在却给她一种颓废和萎靡之感。

她的心被悔恨啃啮着,在这个时空,严谨是迄今为止她见过的最对味、最顺眼的男人,曾经有好几次,她都差点松口答应与他订婚,可考虑到一些现实问题,又退缩了。

严谨再好,也是有老婆的而且不只一个。不管他们之间的感情如何,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既定的,是法律认可的夫妇,她再插进去,连第三者都排不上。

而在她之后,严谨也可能继续娶妻纳妾。对她而言,这是背叛;在严谨来说,却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尤其,她体质虚寒,有可能不孕。

在古代,这样的女人是要被休弃的,严谨再喜欢她也越不过这个坎儿。到时保留她的主母之位,另娶侧妻生子,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已经仁至义尽了。

厘清了自己的思路,容悦再没有迟疑,很平静地看向严谨:“少堡主有什么话只管说,明天之后,就可能再难晤面了。”

严谨眼中失落更甚:“是不是在下哪里做得不好,惹姑娘厌憎了”

“怎么会少堡主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容悦以能结识少堡主为荣。”

“那姑娘为何”严谨看着自己的手指,有点不知如何启口的意味。

容悦回答得很干脆:“我只是不想耽误少堡主而已。”

严谨猛地抬起头,盯住她的眼睛问:“此话怎讲”

容悦深吸一口气道:“少堡主,你特意来一趟,除了辞行,还想问问,关于订亲的提议,我考虑得怎样了,对不对”

“是的,姑娘答应我会好好考虑的。”

“我的回答是,我不能”

“为什么”严谨的声音徒然提高,眼里血丝隐隐可见,只怕临别前的这几晚,他都没休息好。

容悦努力组织自己的语言,既能表明立场,又不至伤害到谁:“因为少堡主是我的朋友,我才不能那样利用你。不瞒你说,至少最近几年,我压根儿就没有成亲的打算,你却有娶妻生子的压力。如果我跟你订亲,却迟迟不嫁,我这边是可以落个耳根清净,你那边呢,怎么跟你的父母交代”

严谨晦暗的眼底升起一点亮光:“姑娘年纪还小,不想成亲我能理解,我早说了,我不逼婚,何时成亲,全凭姑娘的意愿。”

容悦只好点明:“你不逼我,可你父母会逼你呀,到时候你怎么办”

“会有办法解决的。如果姑娘打算在云门山学艺,我就留在云都这边打理生意。只要严禄不在,紫荆堡的事务和天心镇上的生意我都不担心,家里有父亲,还有两个庶弟,我原就打算把天心镇上的铺子交给他们,自己再向外发展。”

“少堡主是个干大事业的人,听说在齐天国境内也有分店”

“只在庆都开了一家,还没打开局面。”

“你盖那么大的洗园,难道想把紫荆堡也留给庶弟”

“我无所谓,但父亲肯定不会同意,姑娘喜欢洗园吗那我们以后回去住洗园就是了,紫荆堡”严谨停顿了一会儿后,才继续说:“曾有风水师断言,那个地方利生财,但不利生养,尤其不利妻室生养。我父亲前后娶了五位妻子,现在只剩我母亲一人,嫡子女也只剩二女一子,我原就准备等娶妻后,和她一起住在洗园。”

看着眼前之人脸上的神采,容悦只能扶额,她明明要跟他摊派,正式回绝亲事的,怎么像两个人坐在一起探讨婚后住在哪里了

“少堡主”

容悦刚喊出一声,严谨就站起来,像这会儿才看见窗外的夜色,万分歉疚地说:“这么晚跑来打扰姑娘,是在下的疏忽,姑娘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可是”

“那件事,你答应我好好考虑的,再考虑看看好吗我不急,姑娘也别急着下结论。在云门山呆腻了,就到云都来找我,拿着这个到任何一家九福店去,他们都会给姑娘最好的招待。”

严谨松开一直紧攥的右手,一块带着体温的玉佩落入容悦手中,白色的温润的玉质,就如他的主人,一面刻着紫荆花,一面刻着两个字:慎微。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而且我也没准备回礼。”容悦慌忙推辞。

“姑娘若不要,就当着我的面砸了吧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容悦诧异地抬起眼,原来,这个人也是有脾气的,也可以如斯固执,如斯强硬。

玉佩在桌上躺着,谁也不肯去碰,容悦呐呐地念着上面的字:“慎微,这是你的表字吗”

“嗯,在下名谨,字慎微。我祖父常说,创业难,守业更难,惟有一生谨慎,不骄不躁,才能守得家宅平安。姑娘的字,是怡然,对不对”

“是的。”

“多好啊,不论名还是字,听起来就让人欢喜,就跟姑娘一样。”

容悦只能干笑,觉得这场谈话越来越偏离主题。

谁知更让她囧囧有神的还在后头,那位衣冠楚楚的翩翩公子,在走出她房间的时候,居然顺手牵羊地拿走了她洗手时摘下来的一枚小戒指,而且笑得十分欠揍:“姑娘说没回礼,这个当回礼刚刚好。”

容悦急得追过去:“那个”里面有机关啦。

严谨飞快闪进自己的屋子,然后迅速关上门。容悦的话梗在喉咙中,心里忿忿地想,是你要抢过去的,扎到了可别怪我。

这一晚的梦境里,容悦第二次回到了她的前世。

场景不再是军校,而是郊外一处背阴的草坡,枪声响过,她胸口飙出汩汩鲜血,人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缓缓倒下。

凶手走近她,本想搜身的,可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让他慌忙逃窜。

赶过来的人正是她的直属上司。

上司跪倒在她身旁,抚着她的脸说:“从你这次出任务起我就心惊胆战,晚上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总觉得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我怎么想得到,竟然是我失去你”

“我已经跟柯部长请示过了,再过五年,我们再为国安部工作五年,就隐名埋姓,一起去国外生活,找一处幽静小岛,在那儿结婚,然后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你知道吗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就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我等了你八年了我不敢向你表白,因为这样做违反纪律,上司与下属之间不允许发生私人感情,可是我爱你啊我苦苦地等待着,等着脱去这一身军服,等着得回自由身,得回向你表白的权力。”

哭得伤心断肠的上司,终于发现了她手指上那个正在发光的银戒指,他抬起她血迹斑斑的手放到嘴边亲吻,银戒指光芒愈甚,渐渐形成一个光圈,把他们俩笼罩其中,然后他们一起消失了他们待过的草坡上空无一人。

容悦猛地从床上坐起,从梦里的情形来看,上司也跟她一起穿越了,而且是身体穿,可她明明是魂穿啊。

如果这是真的,上司去哪儿了呢难道他们竟然在时空隧道里失散了,上司穿去了别的地方

其实,即使穿到同一个地方,沧溟大陆这么大,女人的生活圈子那么小,不管上司是魂穿还是身穿,他们都很难再相遇。

印象中,上司是个严肃认真的人,她从没想过上司会爱上她,更没想到上司会随她一起穿越。

容悦敲了敲自己的头:只是个梦而已,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临睡前跟严谨夹缠不清,梦里也上演言情剧,肯定是这样的。

退一万步讲,上司真的穿来,他们又遇到了,他们仍只是上司和下属而已,容悦对上司真的没有一点点男女之情。在她心目中,上司是跟柯部长一样的存在。

至于严谨,真的一点点男女之情都没有吗

对方是上司,容悦可以很肯定地回答:没有。

对方换上严谨,容悦发现自己竟然迟疑了。

分隔线

二更,还好没拖很晚,三更我争取不超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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