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严谨从五里亭赶回紫荆堡,匆匆安抚过七妹,就到上房处理那件糟心事。

他早知道严禄不甘就此被扫地出门,肯定会耍什么花样,意图挽回败局,却没料到,他舍得让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上演苦肉计。

要说起来,荞儿服侍了严谨近十年,两人年龄相仿,差不多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就算严谨对荞儿没有男女之情,主仆情是有的,若非严禄做得太过分,他原不想这样对荞儿。

当然,荞儿本身也不是良善之辈,身为奴婢,搭的架子比两位少奶奶还足。棠棣院的丫头,只要有人对少堡主动了心思,或让荞儿以为她动了心思,不出半月,准会犯事被逐。两位有名无实的少奶奶更是吃了她无数暗亏。

这些小动作岂能瞒过严谨他若如此昏聩无能,紫荆堡早落到严禄手里了,他不过借荞儿的手摆脱那些女人的纠缠罢了。

这样做也许不厚道,可他同情了别人,谁又来同情他那两个女人都是严禄撺掇着严丰给严谨娶进门的,全都按“利于生养”的原则去寻,结果一个高胖,一个矮胖。明明就是阔脸粗腰大屁股,非说“面如满月”、“宜男旺夫相”,让严谨一看就倒尽胃口。

严谨明白严禄心里的小算盘,若找个美人回来,仅有中人之姿的荞儿立刻被比下去了,所以,她们只能比荞儿丑。

可叹严丰,读了几本道经,觉得一言一行都该合乎道法,整日宣称“道心平等”,“道无彼我”,讲究“清净明诲”,“无为而治”。自己不是缩在丹房里炼外丹,就是滚进女人被窝里练内丹,堡中事务全部交给管家打理,连儿子的婚姻大事都听管家安排,简直成了傀儡。

杜夫人看不下去,把年仅十五岁的严谨推出来。十五岁懂什么严谨硬着头皮上,等他略摸索出一点门道,严丰就让人唤他“少堡主”,自己彻底地“无为”起来。

严禄又想控制少主子,凡严谨外出,总会派亲信跟随,或亲自监督,然后一五一十地报告给他严丰,再叫严丰拿主意。严丰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严禄自己的意思,借严丰的口说出来。

等严谨回到棠棣院,这下总该清净了吧还不行,那里有个荞儿,同样是严禄的眼线。只是荞儿觊觎少堡主枕边的位置,倒帮他瞒了不少事。若非如此,严谨早把荞儿打发了。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让荞儿留在棠棣院,严禄有未来堡主“丈人”之望,打小报告归打小报告,总还是支持严谨的,不会故意塌他的台。

就这样,一个碍眼的丫头,硬是在棠棣院耀武扬威了十年。

真正促使严谨下定决心的,是容悦。有那一家人在,即使他娶到了容悦,也别想过安稳日子。

于是将计就计,让荞儿自食恶果。

严谨从十五岁开始代父巡视各地商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并非冲动莽撞之人,做什么事情都会先把后果考虑清楚。

既然他毫不留情地把荞儿赶出了棠棣院,就没想过跟严禄和平相处。

因此,下药事件后的第二天清早,严谨就派人把严禄父子几个控制起来,自己带着人去他们管理的农庄和店面查账,查出了许多亏空。他把这些证据摆到严丰面前,同时有意散播有关“二主子”的各种流言。

考虑到严丰受严禄和毕姨娘蒙蔽日后,怕他耳根子软,立场不坚定,严谨暗求母亲,让她趁父亲对严禄失望之际,想办法把他带出堡,无论去哪儿都行,只要能给他一点时间处理严禄。

杜夫人也担心严丰留在堡内,事情会有反复。尤其毕姨娘那个妖精,最会吹枕头风,严禄是她的表哥,她能巴结上严丰,还是严禄拉的皮条。

于是由杜夫人出面,把严丰搓弄出去,上某家新修缮的道观参加开光庆典,然后顺路去杜夫人娘家散散心。

严丰前脚刚出门,严谨就毫不客气地把严禄的管家之位给虢了,并强行将他一家老小,连荞儿在内,一起迁出紫荆堡。把原来的二管家于顺提起来,三个庄子也重新选派了庄头。

眼看妖魔退散,寰宇澄清,堡内人人举手称庆,却因为一个小小的遗漏,弄得前功尽弃,甚至连严谨自己,都连夜仓惶出逃。

令这一切急转直下的关键人物,就是毕姨娘。

毕姨娘是三年前从外地投奔严禄而来的,说是他的远房表妹,颇有几分姿色。第一次拜见杜夫人时,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诉说继母如何恶毒。杜夫人一向心善,当即许诺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谁知没多久,这女人就勾搭上严丰,一跃成为最得宠的姨娘。

这次严丰外出,因为是去杜夫人的娘家,不好带着宠妾。严谨赶走严禄的时候也没动她,毕竟是他父亲的女人。可当天下午却有人向他报告,毕姨娘自己哭哭啼啼地收拾几个包袱走了。严谨求之不得,假意派人去追,随即丢开手。

谁知那娘们儿居然追严丰去了,趁严丰随亲戚出外游玩的机会,找到他哭诉,说自己怀了身孕,当场请脉,还真的是喜脉。

要知道严丰已年过五旬,妻妾虽多,却有十多年没再添过孩子,这一喜非同小可,当天就拉着杜夫人,带着毕姨娘打道回府。

他们回来的时候,荞儿还在堡内没走。她确实服了毒,但七窍流血是家仆故意夸张的,目的是为了让严谨有充足理由撇下容徽。

虽然没那么严重,荞儿仍口吐白沫,昏迷不醒。好歹是一条人命,严谨叫人把她抬进门,暂时安置在下人房里,请医看诊解毒。

毕姨娘听说外甥女服毒,哭着去探视,严丰拦不住,只得亲自搀着她,刚好看见严谨坐在床前询问大夫治疗情况。

严谨看在十年相伴的份上,不想荞儿死,更不想她死在自己家里。到毕姨娘嘴里,就成了少堡主对荞儿其实有情,荞儿更是痴心一片,不惜以死表明心志。既然如此,何不干脆收了房,把坏事变成喜事

怕严谨不同意,毕姨娘在严丰耳边进了许多谗言,说外面都在传,严少堡主始乱终弃,将服侍了十年的贴身丫环扫地出门,任其仰药自尽也不出手援救。后来甚至说出为她腹中的孩子积福积德之类的话。激得严丰当场表态,等荞儿身体康复,就给她开脸,让严谨正式收房。

杜夫人试图劝阻,不但没起到作用,连她自己都被严丰数落了几句,说她教子无方,由着儿子任性胡闹,以致逼出人命,败坏了紫荆堡忠厚传家的善名。

严谨被他那胡涂爹气得差点吐血,事情到最后,他这个被荞儿下药不成,又以死相挟的受害者,变成了逼死人命的刽子手。

气愤之下,他让人连夜收拾行李,没跟父亲道别就离开了紫荆堡。等到了洗园才知道,容悦师徒几个第二天也要北上,于是请求同行。

严谨等于是溜出来的,只带了小厮冉儿。一行六人晚上住进了一家叫客如归的旅店。这是容悦选定的,店面小,位置偏,适合月黑风高夜办点啥事。

一更的梆子响过,冉儿睡得死沉,严谨悄悄拉开门,根据容悦留下的纸条,在马厩找到了身着夜行衣的佳人。

于是上前一揖:“姑娘约严某到此,可是有事相商”

“是,本可以在房里谈的,可孤男寡女”

严谨偷笑,孤男寡女站在马厩边就不是孤男寡女了脸上仍一本正经的,拱手言道:“姑娘若有差遣,尽管吩咐。”

“嗯,首先,你一定要相信,我是真心想帮你。”

“我相信。”

“其次,这个办法有点不入流。若你自认是正人君子,凡事讲求光明正大,宁舍命,不舍原则,那就当我没说。”

严谨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光:“只有家父才自诩为正人君子,父亲既立志做君子,儿子只好做小人,依姑娘看,这是孝道么”

“是,怎么不是太是了少堡主这话深得我心啊”

“既蒙姑娘不弃,严某以后就安心做小人吧。”严谨竭力忍不住笑,家里受的那些憋屈一扫而光,从心里往外冒着幸福的泡泡。

“是小人就好办了,要不然,我可不敢带坏君子。”

容悦正儿八经地说完,忍不住噗哧一笑,随即捂住嘴,然后朝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低低喊话:“你们俩要跟可以,不准告诉二长老”

“是”,苗周二人哪敢违抗。

穆坤此刻正在睡梦中。因为兄长病重,他心里难过,昨夜通宵失眠,早晨起来眼下一圈青黑。容悦让客栈的厨子给他熬了一钵补汤,自己亲手端给他时,在里面加了点料。这是四儿师兄新研制出来的好料,无色无味,她还没试用过呢,不过看穆坤的情形,应该很有效。要不然,他早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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