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给他检查身体,裹缠伤口,手撕牙扯的用上了两人的中衣。所以最后程向腾看到她时,她身上只剩小衣,根本不能遮体。

那时她用后背和一只手臂扶靠在岸边借力,只有一只手可以扶托邓隐宸。她又累又冷,姿势根本无从讲究,只一味手臂使力,把他揽紧在身前就是了。

依稀仿佛,她的一条腿也有出力,使劲缠固着他的腿?

她衣不遮体和别人贴人一起,那幅尊容不堪入目吧?程向腾亲眼目睹,心里一定憋着许多邪火吧?

何况,还不是只他一个人看到,武梁恍惚记得,当时随行的他那些手下,一同静默在他身后……

程侯爷努力维护的面子、长久积累的威严、他全心付出的情感,都哇卡卡一同碎成了渣渣。甚至这些都不提,单纯他身为男人的尊严,都被贱踏殆尽了吧。

他该怎么办?

取消婚约,绝义断交,她都能接受。这之前,她情愿他朝我吼朝她怒,斥骂责打多凶都行,只要不是拖去浸猪笼,她都能受得。

可是,程向腾偏偏什么都没做,就那么一直守着她,一直照顾着她看管着她。

他不让她动不让她用力,说不定哪根筋一挣,就会牵动脖子上的伤口。

他也让她非必要不要开口,好像脖子伤了,就嗓子也坏了似的。但程向腾说,说话也会牵动脖子,甚至要费神动脑子。

其实武梁伤的是脖子又不是身子,伤口虽然被泡得发白虚肿,但早已不流血了。如今不过是怕它发炎,还有就是怕将来疤痕狰狞难看,其他的,并不影响什么啊。她坐起走动都没问题,一切生活都可以自理,但程向腾显然不这么想。

床后立了屏风,放了马桶之类的物什,似乎,又要吃喝拉撒都在屋里进行了。

他一应事物不假人手,全盘包办了她的一切。从头到脚,细致周到。

武梁虚虚的抗议过,无效,于是她便不再说话。

她精神差,脑子乱,也没有说的*,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烦燥、沉闷、忧心,惭愧、内疚、茫然……武梁的心情,很凌乱,她自己也完全说不清。

···

“该吃药了。”程向腾叫她。

武梁于是在床上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

“你别动,”程向腾迅速按住她肩膀。他站起身来靠近,然后弯下腰,将手绕过她的背,缓缓用力一点点把人扶起来,再在背后塞上被子,这才将人靠着被子慢慢放好。

然后看了看,又觉得被子垫得有些高了,这样会窝得人难受的。于是约摸着劲儿替武梁抻了抻腰,让她靠舒服点儿。

好像她残了傻了不会动了,没了知觉与痛感,不知道自己舒不舒服,一切全得靠外力似的。

他移动她身体的时候,总留一只手紧张地护着她颈后。

好像离伤处近些,万一哪根筋真的要扯动伤口了,他能及时把那筋揪住,又或者万一凭空掉下来一石头往伤口上砸,他手掌就能立变金固罩护住伤口似的。

武梁静悄悄的任他摆布,想着,程侯爷真是个会照顾病人的人呢。上一次,在成兮酒楼捱刀卧养时候,他也是这么小心陪护的。

不过,上次怎么说也是替他挡刀,疼惜之外,感激之情是有的吧,可这一次呢?

这次是为了别人!

当时不去计较,因为那时,救命要紧。

只是然后呢,性命无虞后,象现在这样静静相对,他也不会多想吗?

她自己都想了那么多。

可他怎么就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他怎么能还这么没事人一般细心照顾软语温存,他怎么要这么对她好?

武梁受得好不踏实。

为什么要这样忍着呢?是她多事才让他蒙羞的,所以都怪她啊,这事儿完全无有理由无从辩迫,所以尽管来骂她啊,来打她啊,来好好的发一顿脾气啊。

刚刚半天都没听到他翻书的声音,所以他真的有在看书吗?

她想跟他聊一聊那场事件,不管是火上浇了油让他终于暴发了也好,或者真正豁达释然谅解她也好,总得聊一聊,让郁结着的那口气得以纾解,揭过去揭不过去,有个结论也好。

如今这样,让人老难受了。

程向腾尝了尝药,喂她喝了,又喂了些水,冲淡一下口中苦味,然后替她揩了嘴角掖了被角,然后动作轻柔地把她的头发扒拉散开,一点点儿的摩挲着她的头皮,一处处的确认:“这里疼不疼……那这里呢?”

水里凌乱中的磕碰刮擦不少,身上有细条的血印口子,和好几处青紫红肿。不过脑袋当然是不痛的,并没有碰到那里。

但程向腾不放心。那天看到她的时候,她身上的伤还好,毕竟在水里泡,并没多少血污。可是头发上,血块纠结,尤其是头顶那里,粘连一片,真是吓死人了。

清洗过,检查过,没发现外伤,问她,竟然毫无感觉。那时候她发烧中,也不知道够不够清醒。如今反复确认过,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这两天有些呆呆的,程向腾很怕她撞到了脑袋。没有外伤,内伤反而更吓人。所以程向腾一动都不想让她动,怕动着伤,更怕晃着脑子。

把她一条腿从被子里移出来,在一片淤青上涂上药膏,然后放进去盖好,自己手也伸进被子里,在那青紫的地方来回的按摩,好让药效渗透快些。

武梁痛得吸气。

她看到程向腾紧张地看她,她感觉到他手下倾刻就松了些力道,她听到他压着嗓子温声细语说着“忍一忍,忍一忍就好”……武梁忽然就有些忍不下去。

“侯爷,”她唤他。

“嗯?”他轻声的应,抬头看好。手下虽轻却不停,仍在那里按压摩挲。

武梁用力抿了抿唇,有些艰难的开口,“侯爷……那天,我跟他,在水里……挣扎互救,厮缠很久。他的身体,我看过,抱过,也摸过……”

她深深的吸气,眼睛虚虚看着面前的被子,没有继续说不下去。

程向腾也好一会儿没有说话,默默的又在她腿上揉了一会儿,才收回自己的手,把被子仍抻平掖好,这才坐在床沿上,看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我都看见了。没看到的,我也能想象得到。”

“所以,我已经这样了,咱们……”

“咱们尽快成亲!”程向腾接着她的话,很快地说道。

“啊??”武梁有些愣怔。

“啊什么?不愿意?”程向腾盯着她。

“不是……可是……”

说“不是”的时候,下意识要摇头,被程向腾按住了脑门儿不能动。

“没什么可是。你原来名声就有瑕,不管如何遮掩,只要再被提起来,总是很多不好听。你如今又出这事儿,我干脆也别等着守过孝期了,没规没矩与你那污名更相配呢。”

武梁:……

“侯爷,别这样……婚姻事大,得认真想好。我不想你一时冲动,拿这样的话哄我,将来自己后悔。”

“知道了,这次的事儿,我记着呢。等你好了,饶不了你!”程向腾瞪她一眼,又轻声叹气,道,“可是,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得很清楚,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时候看到她是什么情形?她身上丁点儿布料,只能勉强遮住重要部位而已,可就那么可怜的小衣裳,也湿达达紧紧沾贴着皮肤,整个人身子凹凸尽显。

她就以那样诱惑的姿态,和另一个男人厮缠在一起。

那时他带着的身边弟兄,个个低下头去不敢多看。

程向腾的怒火排山倒海。

可是,她看见他,完全没有害怕的害羞的自觉,她眼含惊喜看着他,大大松了口气的样子。等他近前,解了披风包住她时,她冲一脸怒意的他傻笑。

她或许都没看清他脸上的怒,然后人就含着那丝笑,放心地晕了过去。

程向腾的怒忽然就象被生生扼住,没有了发怒的对象。

怀里的人儿,一头一脸的血,苍白如鬼的面色,浑身冷冷的毫无温度,身体僵硬的不会打弯……她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在笑么?她会不会一直这么睡着,再也醒不过来?

程向腾哪里还顾得上怒,他心里只剩下慌和怕了。

后来,她一直沉睡,他守着她,理智慢慢回来,越发想清楚很多事,越发觉得自己怒得毫无道理。

她看到他,没有惊慌失措欲遮欲掩松开邓隐宸,而是眼含欣喜一片坦然,她能做过什么?

那是邓隐宸,那个从前她艰难的时候都推开的人,现在她会跟他再有些什么?他明明早就不觉得姓邓的有丝毫威胁了,那他还在怒什么?

那时候,她已经摇摇欲坠疲累不堪,她哪有精力去做什么出格之事?

何况虽然她身上衣着坦露,但邓隐宸身上缠得可够严实。那样的接触,于大胆的她来说,只怕连肌肤相亲都不算吧。只有心思龌龊的人,才会想到龌龊上面去吧。

再说她是实实在在为了救命啊,性命与名声,她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那他呢,难道不希望她选性命?

难道他希望她冷静自持不施援手么,哪怕跟她有交情的人有性命之忧时?

她奋勇救人不顾一切,他却在为她的仪容仪表细枝末节大动肝火?

她已经累惨了,她等着盼着他来救她,她全然放心的在他怀里沉睡,她知道他不会不管她。

不为旁的,因为他是她男人,是可以给她依靠支撑,是不会不管不顾她的那个人。

她全然的依赖依傍,要变成对她的苛责怒火?

因为面子,只为面子么?

越想越不应该,越想越不值得。

寻不到她时,他心焦如焚,那时候他明明想的就是,一定要活着,只要活着就好。他得偿所愿寻回她,却又为着颜面要怪罪她么?

真的,那时候,忽然就想开,忽然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只愿她快点儿醒来就好。

“妩儿,我不骗你,我看到你的样子,心里很生气,很愤怒,也很难过,但我都想通了。你是为了救人,情非得已,这事儿怎么怪你?再说,以前,我也曾有过别的女人……说起来,我根本还不如你。”

以前,她为此曾骂过他,骂得很难听。那时候,他看得出她的伤心,但心底仍是觉得她要求太过。到如今设身处地,才知道她当时心里的感受。

她不喜欢他,她便不会怒,她不知道他喜欢她,她便不敢骂。其实他们早早就认定对方心里的位置,却仍是错失了那么些年。

老天就是为了让他感同身受,才让她落入那样的境况的吗?

无论如何,他绝不要因任何的外因,而再错失彼此。

“妩儿,以后,咱们都不再沾染别人,就咱们两个,好好过,好吗?”

好吗?能不好吗?从前求而不得的事,现在心里的隐刺,被他忽然这么明确的表了态,还能有什么不好的呢?

武梁瞧着程向腾,他的眼里只有好,他的神情诚恳真挚。

她又抿了抿嘴,吸了下发酸的鼻子。握住他的手,轻轻的用力。

程向腾随着她的手劲儿靠近过来。

于是武梁把头埋进了他怀里,瓮声瓮气的吸鼻子,“侯爷,我要哭会儿……”

她说哭就真的哭了,身子轻轻的抖。程向腾搂着她,没一会儿就感到了胸前的濡热。

心里那片其实多少还带着小倒刺般的毛燥,就被那温热熨平了。

“那时候,邓隐宸凑近我耳朵跟我说了一句话,你知道他说什么吗?”她埋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地问。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