膏人城,满城妖魔血肉被陶潜收入宝贝,须臾剔除了其中污秽,炼成五谷食粮,顺带还给蒸熟了去。

这过程便是陶潜自己瞧来,也是惊奇无比。

“化腐朽为神奇,好宝贝。”

“五谷精妙,皆在簋中,得此物者,可养万民。”

四方队伍因提前生了感应,竟是同时入城。

此时开口的,共有两人。

一位自东城来,着僧袍,赤脚而行,气质出尘,但面目却出乎意料有些粗鲁丑陋,肤色偏黄,不过一双眼眸真个好似灿星般,纵是白日,纵然他这般丑陋,也让人无法忽视他。

显然这位便是入世行走的大自在佛子之一,杨庭坚。

另一人则是位女修,也着佛衣,不过是带发修行,虽是素面,可那般惊艳容貌也同样引人注目,陶潜看过去时,恍惚中觉得“谢灵机师姐”又复活过来了。

不过再认真看,很快发现差别。

“谢灵竹道友的脸,比灵机师姐要圆润丰腴一些,更福相,但也的确没有灵机师姐那种得天地所钟的气质。”

“却也看跟谁比,除却灵机师姐外,天下女修中比灵竹道友强的,却也不多。”

陶潜瞧这两人,暗自品评。

那二人也在看他,以及他手中的谷神簋。

陶潜没有立刻回答两人,而是目光一转,又看向另外两方人。

西城方向为首一人,年龄瞧来偏大些,中年男子模样,容貌周正,浓眉黑眸,着一身古怪道袍,其上绣着些古怪的星辰,背着一个构造精巧,似寒铁所铸的庞大剑匣,身下则是骑着一头生着双翅,蹄下踏火,红云流鬃的妖马。

南城方向,总共才两人,看来也像是一对师徒,只是走在前方的倒更像弟子,着一袭青色道袍,偏又不好好穿,懒散披着,容貌生的极好,剑眉星眼,俊俏非凡,只是那颗鼻子稍有些破坏氛围,忒大了些。

陶潜这边刚打量完,四方人马也齐齐盯着他,随后各自对视后,都没有选择轻举妄动,而是先后开口自报家门。

“在下杨庭坚,为道友手中祖神异宝而来。”

“谢灵竹,与杨道友一样,也是为了谷神簋而来,帝都周遭近日来连续爆发灾劫,饿殍遍野,急需谷神簋来救急。”

“李茯苓,不知道友可曾听过幽辽省内刚刚爆发的【天狗降世之灾】,那恶犬自域外来,吃绝小半个幽辽,不止造成百万人死伤,更让黑水平原今年彻底绝收,一粒粮食都没有,幽辽千万百姓,危在旦夕,望道友助上一助。”

“大爷的,你俩要点脸,搁这儿卖惨来了?”

钟紫阳这位太上道真传,也是个有趣的性情。

原本他也是要自报姓名来历,可谁料到前面两位除了自报家门外,还极是熟练的用上了口舌手段。

他倒也不惯着,吐槽一句后紧跟着又揭人底细道:

“谢灵竹你莫要诓人,帝都周遭的灾劫不是一一被你家的妖妃元明真,请来了观音寺十几位宝字辈菩萨,联手施了那【甘霖救难法】尽数解决了么?”

“若无此事带来的功德气运,元明真如何能以前朝妖妃的身份执政帝都?就算有你谢家和观音寺联手支持,那也不成。”

钟紫阳这边刚说完,另一头面貌丑陋的杨庭坚跟着开口。

他是个老实人,自报家门的同时,也自报了目的。

哪里能想到?

后面两位,都是会耍手段的。

是以此时也愤愤开口,揭了李茯苓的底细道:

“听闻李道友曾得少清派剑修前辈教导,按说不该如此啊,素闻少清剑修一向直来直往,不说妄语。”

“幽辽省是军阀马小宁的地盘,日前遭李道友所辅佐之主张麻子入侵,两边各自集结百万大军,在那黑水平原之上厮杀,那血腥之气,怨魂哭嚎,冲破了云霄壁障,这才引来了一头域外天狗。”

“听说那恶犬只能降世一炷香时间,便就近吞了马小宁的大军,反倒是便宜了张麻子,如今幽辽省,恐是都归了他吧。”

“有五仙妖族和星魁宗支持,区区食粮之危,不足为惧。”

“你二人必是瞧这位道友面善可欺,想从他手中诓了那宝贝去。”

“杨道友慎言,我李茯苓不是那般人。”

“杨道友莫要胡说,我谢灵竹清誉不可毁。”

……

眼瞧着四位天骄人物,各自就要争吵起来。

这种展开,陶潜也是无言。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然身前一道身影浮现,竟是钟紫阳这个大鼻子道士,趁着其余三人说话时,直接施了个挪移法来到陶潜面前,倒是没有强行动手。

而是极为友善的拱了拱手,而后开口道:

“太上道弟子,钟紫阳,见过道友。”

“不知道友仙乡何处?入世何为?”

尽管陶潜对于太上道三字,早已是如雷贯耳。

但亲见太上道之人,还是第一次。

他原本以为这大派的弟子,个个都是清静无为的性情,至少传说中的太上道第一天骄王禅是这个性子。

不过现在看来,刻板印象要不得。

眼前这位大鼻子道士钟紫阳,看起来就跳脱坦荡,又不失机变。

听到问题,陶潜早有准备,一副老实人的模样,也拱手回礼道:“在下林孺牛,一介散修,无所谓出世入世。”

这名字!

来历也简单,姓用的是重生菜市口之初,遭斩首的第一原身,那位闹革新的志士。

至于名,却是从祖灵处得来的灵感。

钟紫阳打过招呼后,一手又笼回袖中,听到陶潜吐出的名字,立时单手掐算起来。

可很快他便惊觉,自家的【太上大衍神术】竟是一无所获,面前只有迷雾,完全找不出眼前这个似老农,也似读书人的古怪修士,任何根脚来历。

心底惊讶的同时,钟紫阳也未耽搁,又指了指眼前道:

“我瞧林道友面有难色,不知所愁何事?”

“且说与贫道听一听,贫道虽修为不济,但也炼了些神通术法,或可助道友一助。”

钟紫阳刚说完。

陶潜还未回,忽而又是三道声音传来。

“林道友尽管说,杨庭坚愿助一臂之力。”

“道友且开口,谢灵竹亦可出力。”

“我李茯苓岂能落后,道友请说。”

这些话传来,陶潜心情不由愉悦起来。

场中四人,分属道、佛、左道、门阀,但毫无疑问都可算入正道。

至少明面上,都保持着正道姿态。

先前与练玉楼、朱启、张九灯、魔佛寺、太上魔宗、方士这些邪魔外道打交道,动不动就是打打杀杀,要死要活的。

斗法起来,虽然也有些乐趣,但多了还是让人感觉疲累。

现在这画面,却是和谐多了。

“这四位道友,每一位都惦念着我手里的祖神异宝,但偏偏又都维持着表面的友善,没有一人强行出手抢夺。”

“被钟紫阳拿话一激,倒是都变成热心道友,要助我一助了。”

“极好极好!”

陶潜心底转着念头,面上却还是那老实人的模样。

当场露出感激涕零之色,随后又转为愤怒,顺水推舟便讲述道:

“好叫诸位道友知晓,我林孺牛素有志向游历此国七十二省,几日前来到这天南省,意外撞见此城中竟有妖魔豢养人族作口粮,肆意吞吃,玩弄。”

“我虽无有什么靠山,修为也不高,但这般恶事发生在眼前,自然是看不下去。”

“经我查证清楚,此间作恶的,竟是一个家族,上至家主,下至家奴,竟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牲,以人族之身修妖魔功法,自身异化堕落了妖魔之属后,竟然反过来将人族视为可以豢养吞吃的食粮。”

“我愤而出手,将城中妖魔都屠了个干净。”

“杀妖我倒是杀了个痛快,可杀过后,立刻就遇了难事,城中二十万灾民不知该如何安置,须知这可是二十万张嘴啊,我那储物宝囊内,倒是存了些粮食,也有些可以饱腹的灵丹,可至多能养活个几千人。”

“二十万人,杀了我也看顾不过来啊。”

“谁料我脑海刚生此念,那妖魔尸堆中,便忽然飞来一宝贝。”

“喏,正是此物,叫什么谷神簋。”

“就如之前两位道友所说,这宝贝在手,就能养活二十万灾民。”

“只是这第一桩麻烦解决了,却还有第二桩。”

说到这里,陶潜又露出满脸愁苦之色,捧着那谷神簋,又接续道。

“喂饱灾民们的肚子还不够,仍需安顿好他们。”

“诸位道友且看,此城原名赶月城,后来被那妖魔家族霸占,这才更名为膏人城。”

“那家族,自称是天南高家。”

“我斩杀那家主时,其人声称高家极强极强,他爷爷更是一位极乐境强者。”

“什么天南高家,极乐境修士……我林孺牛孑然一身,自是不惧,至多我逃离天南便是。”

“可这二十万灾民却该如何是好?”

“我若走了,待那天南高家遣了人来,岂非要杀绝了他们,给那群畜牲陪葬?这如何使得?”

“在下所愁便是此事,苦思冥想都无解法,实在不行,我林孺牛便只好与赶月城二十万民同生死了。”

“以我那粗浅不堪的神通手段,殒命前应当能拖一尊洞玄境垫背,也算不亏了。”

说到此处,陶潜已是眉头紧皱,哀叹连连。

神态语气完全取自祖灵,加之他货真价实的情绪,以及这真到不能再真的事迹。

瞬息,便是心机最深的钟紫阳,此刻也被陶潜彻底感染。

须知场中四方修士,皆是天骄人物。

能同时对一位散修瞩目,并信任有加,这是极稀罕之事。

林孺牛!

这三字,完全被四位天骄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