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照也是将目光投向舆图之上的甘原、长乐二郡位置,眉头紧皱,觉得这公子桓,当真是个人物。

无他,长乐、甘原二郡,正是卫国的北方门户,控扼豫冀二州通衢,尤其甘原郡,过了此郡,就是中山国,以及聂国等不少小国。

“这公子桓,控扼北方锁钥,孤想要向北进,成就帝王之基业,这公子桓就是拦路之石,其人多半是和孤想到一块儿去了。”苏照沉声说道。

位列枢密副使的冯匡,自是知道苏国的北进南却之策,沉声道:“公子桓兵微将寡,想要窃据二郡为基业,非容易之事。况晋国扫灭卫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以此人之隐忍,必知唇齿相依之理,君上如联络其共抗晋国,其必欣然应允!”

苏照面色淡淡,道:“孤若收纳卫国疆土,公子桓也未必乐见于此,以此人之心计,难保不会隔岸观火。”

冯匡道:“晋国兵锋在于眼前,君侯之势在于日后,事有轻重缓急,公子桓不会不知。”

苏照道:“冯卿,那就让枢密院派人,北上甘泉,联络这公子桓。”

冯匡闻言,连忙拱手称诺。

等定下出兵之期,将两位枢密重臣送出殿外,苏照转身看向背后的山河舆图,神情默然,思索半晌。

而后神情施施然地出了中元殿,向着后宫所在的甘露殿行去。

行过一道绵长廊桥,抬眸,心头微微一动,神念绵延放出,落在徐贞所居的宫殿之中。

就见着轩敞、峻丽的偏殿之中,作工精美的黄花梨木椅上,端坐着一个披着狐裘大氅,内穿翠裙,眉眼柔婉,端庄妍丽的宫装丽人,身旁不远则有宫女侍奉着。

苏照驻足,凝着神念,倾听。

徐贞和徐淳姐弟二人的对话就传了过来。

“这几天,巡检司里的差事,你隔三差五都不去,偏偏还和那些江湖中人厮混于青楼赌坊,御史弹劾你的奏章,都递到我这里了,一天天不让人省心。”徐贞如冰雪清澈明净的声音响起,珠圆玉润,飞泉流玉。

居其体,养其气,再加之修炼长生仙法,这位出身小门小户的丽人,愈发冰肌玉骨,气质雍容端庄。

只是徐贞虽然说着,但也没有责怪徐淳的意思,甚至没有将弹劾奏章具体内容,给徐淳言明。

徐淳苦闷道:“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不喜欢在衙门被人拘束着,一天不出去耍耍,能把我憋死。我是发现了,这一天天在巡检司坐衙,还不如在天听司当探事呢,或还惊险刺激一些。”

自苏照回来之后,就给予了徐淳一个职事,为此还专门征询了其姐徐贞的意见,最后确定了巡检司都司佥事一职,秩比千石。

倒也不是特别照顾,徐淳在谍报战线中建立的功勋,还是颇具有说服力的。

说来,自司寇府的堂官——陈韶编《刑书》之后,原本由小司寇辖制的巡检司,也在苏照的授意下,从司寇府抽离出来,作为一个独立的衙门。

而主事巡检司的都司,职在六官之下,秩类小司马的六卿佐贰官一阶,堪比地方郡守封疆。

至于佐贰佥事,就是比千石的大吏。

这时代,品秩多类华夏汉朝。

徐贞晶莹如雪的玉容,现出一抹无奈,清声道:“你啊,非要出生入死,令为姐担惊受怕不成?”

“姐,我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都习惯了。”徐淳道。

一旁的妙依,轻声道:“娘亲,你别说舅舅了,这几天,舅舅带着我没少出去玩儿呢。”

徐淳目光温和地看着一旁的林妙依,笑了笑道:“依依,我们下午去云台山捉狍子好不好?”

徐贞清丽玉容就是扳起霜色,道:“依依,你下午还要跟着兰师傅画画,忘了吗?”

依依撇了撇嘴,怏怏道:“好。”

徐贞又看向徐淳,道:“你这样烟花柳巷、飞鹰走狗地一天天的混着,也不是常事儿,你如今身属外戚,总得注重些身份,姐姐在深宫之中,前朝早就有一些人见不得……”

说到此处,自觉失言,连忙不再继续说下去。

徐淳闻言,目光阴沉了下莱,低声道:“姐,这弹劾,是不谁在有意寻我们姐弟的晦气?是不是御史台的人?”

徐贞柳眉倒竖,清声说道:“收起你那些匪气,柏台御史,一心为公。”

说来还是徐贞以女子之身,充掌机要,引起朝中一些公卿的不满。

这次御史弹劾,原是御史台御史中丞常邈的一次试探。

事实上,不仅是御史中丞常邈,如少宰韩岱,还有一大批中坚官吏,对于英睿刚强的苏侯以惠嫔充任机要,也是颇有微词。

这无关忠奸,只是立场问题。

尤其是苏侯不在温城邑之时,以惠嫔居于中元殿,与长公主垂帘听政,惠嫔代君批阅奏章,独揽大权,凌驾于彼等之上。

哪怕是小事立决,大事会奏,哪怕是以长公主的名义,哪怕处理政务从无疏漏,井井有条。

苏国公卿也觉得心头异样。

六官之长还好,尚知惠嫔不过是苏侯的传声筒,而如六官之佐贰官等一大批官吏,都不知原委。

而御史台常邈,倒是知道内情,但出于一个法家门人对于妇寺乱政的警惕,也不愿见后宫长期干政。

法家门徒向来秉承唯上是从,君权至上的信仰,最恨大权旁落,命自别出。

当然,徐贞一直处事低调,从不落人把柄,常邈也不可能无中生有胡乱诬陷,以自身好恶枉法构陷罗织,这恰恰是为臣之大忌,以疏间亲,也是取祸之道。

而徐淳的来到,则给予御史台一个机会,徐淳原是江湖中人出身,行事随性,毫无章法,喜爱饮酒玩乐。

“姐,要不你和苏侯说说,让我再去其他地方转转。”徐淳嬉皮笑脸说道。

徐贞幽幽一叹,拿自家这个弟弟也没有什么办法,清声道:“做隐姓埋名的密谍,总不是什么正经职事啊。”

而在这时,殿外传来一把清朗的声音,“如何不是正经职事?”

殿中几人都是一惊,徐贞连忙盈盈起身,上前迎着,行礼道:“臣妾见过君上。”

徐淳也是躬身,抱拳道:“卑职见过君上。”

倒是小姑娘林妙依笑道:“苏侯哥哥,你忙完前面的事啦?”

苏照冲小姑娘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都免礼吧,路过这里,无意听见你们姐弟两个说话。”

徐贞起身,连忙道:“君上,臣妾之弟顽劣……”

苏照摆了摆手,示意徐贞不必多说,笑道:“徐淳是什么性情,孤比那些御史清楚。”

事实上,对于朝廷中的一些争执,他是很清楚的。

他姐姐苏子妗虽是垂帘听政,但实际性子恬淡,这些朝野公卿尽知。故而徐贞以女子之身,凌驾于诸公卿之上,与闻国政机密,就显得尤为扎眼了。

有些人是出于妒忌,有些人是出于了朝政纲纪。

常邈能着人伺机弹劾,应不是出于妒忌,而是忧虑。

长此以往,徐贞执掌大权,多半是要在朝堂之中形成一股惠嫔党的。

而徐贞之弟的出现,估计更是刺激了常邈那根敏感的神经。

有一个掌握大权的姐姐不说,再加上一个外戚,就让人不安了。

听着苏照之言,徐贞心底松了一口气,轻轻笑道:“臣妾,徐淳他惫懒惯了,说来,臣妾最近也颇觉劳累,都想好生歇一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