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人英站在江边,只见大江前横,清流滚滚,对岸峭壁排云,峰峦杂沓,因是地势险僻,滩多浪急,平日除了山民载运货物的独木舟外,本少舟船经过。郑颠仙犹恐舟船受了波及,早在上下流相隔百余里左近,用禁法移挪几处沙洲险滩,将水路隔断。所以江面上空荡荡的,通没一点船影人迹。时当暮春,日丽风和,午日晴空之下,越显得水碧山青,波澜壮阔。

严人英存身所在,正当相距江面二十丈的危崖腰上,洞外恰有一片平台,人立其上,全景在目,看得逼真。待有一会,渐渐日上中天,仍无动静。方在猜疑,忽见江面上突地涌起一片祥光,蓬蓬直上,越过严人英立处,再上四五丈,贴着两岸崖壁分布开来,两头直垂水上,结成好几里长一层彩幕,将那一带江面一齐笼罩在内。升展之际,疾如电掣,神速异常。初发动时,对岸似有两三道光华射下,吃光幕一挡,又急退飞上去,隐闻愤恨之声。

却是郑颠仙用从齐霞儿处借来的紫云障,由水中飞起,将江面封蔽。对岸敌人骤出不意,还想飞身降落,不料仙障自被秦紫玲、秦寒萼姐妹借去,在紫玲谷为天灵子所毁,经神尼优昙用佛法重炼,还原以后,威力大增。对岸飞落的几个妖人必非庸流,否则早被祥光裹住成擒了。不过就被逃去,也必吃点小亏无疑。敌人见颠仙防备如此严密,无隙可乘,迥非上次可比,势必越发忿怒,定出全力破坏,至不济也想拼个两败俱伤,双方都到不了手才罢。

仙障放起,上下隔断,不必再为隐秘。严人英刚要飞上前去,便见适起祥光的江心突涌起一个大水泡。接着,便见浪花飞涌中,五个整株径丈以上古捕木剜空而成的大船,由慕容姐妹、欧阳霜、戴湘英、吴玫、崔绮五人各自披发仗剑,分立船头,行法逆波驶上,并排现出。等升到江面,略进数丈,郑颠仙忽由当中大船现出,也是披发仗剑,手掐灵诀,肩上挂着一个霞光闪烁的大葫芦,腰系革囊。

只见郑颠仙走向船头,左手一指,慕容姐妹、吴玫、崔绮所驾四船便往左手分驶开去,相隔三十余丈远近停住,隐泛波心,一丝不动。跟着中船欧阳霜便到舱内捧出一个朱漆圆盒,放向船头,退在颠仙身后。

郑颠仙左手一指,盒盖自起,随由盒内飞出一个尺许大小,遍体金光,形如蜘蛛的怪物。身才离盒,立即飞起空中,暴长开来,连身带脚,几达两丈大小,略一旋转,便朝郑颠仙当头扑去。

郑颠仙大喝一声,右手举剑一指,剑尖上便发出一道紫色火焰,金蛛略一停顿。郑颠仙口里说了两句,左手一指,金蛛便即往水面飞落,六足高撑,稳立波上,身又长大了两倍,看去形态猛恶,益发骇人。

郑颠仙也忙飞起空中,施展禁法,由腰囊内取出一道灵符,朝着金蛛面前三丈来远掷下。掷处江水立起了一个极大的漩涡,四外波涛电转,江水斜飞,晃眼陷一大洞,其深莫测。

那只金蛛始终停在漩涡边上,瞪着四只时红时绿精光远射的碗大怪眼,注视底下,一动不动。只当中身子似在蓄力鼓气,时胀时缩,起伏不已。

约有片刻许时辰,郑颠仙举剑一挥,上流船上四女弟于各照预定,回剑指处,舱内各飞出一股碗口粗细的东西,浮在水面,长蛇也似顺流驶来,往漩涡中坠将下去。

严人英定睛看时,内中三股俱是谷麦,另一股则是欧阳霜在卧云村种的七禽毒果。因有仙法禁制,由船尾飞起,直驶漩涡,俱都密集相连,成行不散。再看金蛛,想是见了美食,喜极发威,稳踞漩涡之前,口里喷出一条白气,匹练也似直射涡心。

严人英先见它不住往下喷那白气,江面谷麦、毒果依然成行,往涡中坠落。隔有半个时辰,隐闻地底轰隆作响,连声不绝,渐渐猛烈。响了一阵,忽见那四行谷麦、毒果到了涡前,似不再下坠,竟由水上跳起,朝金蛛一张箕口内飞去,那白气却不见动静。郑颠仙也早回到船上,正在仗剑掐诀,禹步行法,忙个不休。想是金船至宝已被金蛛用所喷蛛丝网住,只要吸离地肺,挣脱元磁真气,上升便极迅速。

似这样相持了三个时辰,日已偏西,斜阳反射在崖石光幕上面,幻映出无边丽彩,万道霞光,瞬息万变,耀目生缬。耳听江心漩涡之下轰隆之声愈发猛烈。时候一长,金蛛好似有了倦意,怪口本来箕张未开,忽然厉啸连声,上下合拢,两排锐齿一齐错动,目射凶光,周身颤动,好似用力甚猛。

严人英看出金蛛因吸取金船时久费力,所喷蛛网已将金船网住,吃郑颠仙禁法妙用,除非将船吸引起,收它不转,不知为何忽发野性,意欲咬断蛛网逃走。这只金蛛自从上次元江取宝之后,经郑颠仙颠仙用灵药调护,教练多年,如今二次应用,道力较前已大增进,按说应该比前驯服,吸取容易。可是适才出盒便自倔强,不愿下水,已觉可怪。这时正当紧要关头,又是这样临事畏缩,更出意料,其中必有原故。

严人英运用慧目向四外探查,突然发现上游处竟有妖气透出水面。严人英看出是有妖人在水中做法,金蛛异状必与此有关。

此时郑颠仙行法正急,不能分身。严人英当即飞到上游波心处,施展出太清仙法,将妖人藏身所在的江底四外一齐禁住,只留向上一面,欲要迫他上来。

刚行法不久,严人英便见一奇形怪状的妖人从江底飞出。

只见那妖人上半身与常人无异,自腰以下腿脚奇短,从腿至脚长只尺许,一双赤足更是纤小异常,远看直和半截人相似。一个滚圆的秃头,眉眼五官挤在一处,却咧着一张又阔又长的怪嘴。因五官都长在高处,空着底下小半边面皮,腮又凸出,像个肉球,越显得丑怪。手却长大。穿着一身黄麻短僧衣,背插一柄短铲,闪闪生光。腰中系着一个大葫芦。刚一出现,便飞起两把飞刀,化作两道黄光向严人英飞来。

严人英手一指,放出三阳一气剑,也化作三道红光向那两把飞刀迎去。

五道光华刚一接触,便听“咔嚓”一声,那两道黄光已被红光斩为两段。

那妖人见自己法宝刚一照面,便被敌人破去,一着急,左肩摇处,身后两柄鱼牙铲先化成一道碧阴阴的寒光飞出,将三阳一气剑敌住。同时念诀,朝腰间葫芦口一指,想将内中阴火毒雾放出。不料严人英久经大敌,早有防备。瞥见妖人手指处,葫芦口内射出一团带着绿烟的碧光,当即便将严瑛姆所赠的九九八十一口修罗刀放出。分出其中二十七口迎向那道碧光,剩余的五十四口则全都向那妖人飞去。

那妖人也有见识,一眼便认出了修罗刀的来历,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忙要重新遁入水中。但严人英早用仙法将水面隔断,使他不能再下。而天上有郑颠仙紫云仙障,同样无法遁走。妖人欲逃无路,方欲与敌人拼个死后,那五十四口修罗刀已然落到他身上。妖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斩杀当场,形神俱灭。

于此同时,另外二十七口修罗刀也和那团碧光撞在一起,只见那团绿光立即纷纷爆散开来,晃眼散布江面,化为一片彩霞,五色缤纷,艳丽无俦。

严人英这时已然看出,那绿光彩霞乃是天地阴寒污毒之气所萃的阴火毒雾,其毒无比。自己虽有仙剑护身,不畏邪污,足可自保,但这毒火邪雾有缝即入,难于消灭。一旦任其扩散,数百里方圆以内生物都将全灭。

严人英知道厉害,忙将修罗刀分散开来,化作一道光圈,将毒雾全部圈住。只是毒雾虽暂时被严人英圈禁,不得扩散,但这却并非长久之计。本来对于这种阴火毒雾,最佳的处理方法,便是将其送到九天之上,借助罡风之力,将其消灭。可现在天上已被紫云仙障隔断,上下隔绝,根本无法通行。虽然也可让郑颠侠将仙障暂时撤除,但从刚才开始,外面天空中便雷声轰隆,地震山摇,声甚惊人。虽被光幕隔断,看不出上面实情,料是敌我两方均全力出斗,猛恶非常,情势紧急,胜负难知。这种情况下将仙障撤除,显然不是好主意。

就在严人英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欧阳霜在中船高喊道:“严道友,可将那毒雾送于金蛛服食,增长气力。”

严人英闻言,连忙用修罗刀包裹着毒雾缓缓凌空飞来。到了漩眼上面,方始下落,用仙法将毒雾凝成一道彩练,随着那四行谷麦、毒果同往金蛛口内送去。

金蛛先受妖法禁制,似已受伤疲惫,尽管仍踞漩边用力上吸,口悬蛛网反有徐徐下沉之势,神态既不如前威猛,水底响声也渐减少,大有不支之状,身体也逐渐缩小了些。众人方在疑虑,只见毒虹入口,金蛛躯体忽然暴长,那五行蛛粮、毒虹也似长蛇一般向蛛口内急窜进去。就在这蛛身一缩一长之际,猛听江心地底轰隆大震,夹杂一声极沉闷的异响。跟着江水群飞,涛声怒啸,满江波浪似山一般涌起。木船上五女弟子早已奉命准备,各将剑上所附灵符往外一甩,五道光华闪过,船前立时波平浪静,一任四外怒涛山立,这五船一蛛连同蛛粮所经的水面,全都平匀如镜,毫不摇动。

严人英见蛛网已渐往蛛口内徐徐收去,知水眼中金船已然脱开地肺中元磁真气,吸离原处,逐渐上升,比预定时间还快了些。正忻喜见,江心以下突地异声大作,五船以外波涛汹涌,壁立数十丈,直达光网方始落下,此起彼伏,满江面俱是雪涛飞舞,毫不停息。

严人英看出是水中妖物来犯,正要动手驱离,却见欧阳霜取出一个木盒,施法朝盒面一指,飞出几缕细如游丝的青光,直射水面。立时异香馥郁,心神皆爽,转眼之间,江波顿平,只剩无数大小泡沫浮在水面。

严人英耳听漩涡深处水声轰轰,密如擂鼓,忍不住飞身漩涡上一看,下面金霞隐隐,其深莫测。再有片刻,金船即可出水。回顾郑颠仙,早已行法完毕,在中舱盘膝入定,周身俱是光华围绕。知已神游江底,在那里助船上升,大功将成。

如此又候了一个多时辰,交了西正,金船才由漩涡之中现出全身。

严人英多次飞空下视,见那金船通体长约一丈六七,横里也有一丈多宽,略微带点长方形,首尾两头作半月形向上翘起。船舱特高,像是一座宝塔,上下共是七层。下六层俱是六角形,顶上一层形如圆球,上有塔尖。通体金霞灿烂,头层还未透出水面,便有一幢亩许方圆的金霞由葫芦形塔尖升起,直冲霄汉,精光耀目,不可逼视,那上空的光幕立被冲得凸起了些。

严人英看出金船宝光强烈,连神尼优昙大师的彩云仙障都感不支,船身一会出水,封锁一开,仙障必受损害。同时光网外面又是鬼哭神号,迅雷巨震,动撼山岳,敌我相持正烈。金船业已出水,为防强敌劫夺损坏,仙障不能遽收,时候一久,非毁不可。

严人英方在担心,金船已有两层出水。金蛛因畏宝光强烈,当下相隔还有数十丈远近,便带了所喷网船的蛛丝离开漩涡,由欧阳霜驾船紧随监护,往后倒退开去。虽仍拖船上升,但已不再往口内吸那蛛丝。金船越往上升,天空光网也越往上高起,只正当中受宝光冲处,霞光映射,波谲云诡,似显仙障妙用而外,余都尚无异状,严人英才放了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