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3章 日本的大赌局

就在几个月前，当中俄在北方滨海、阿穆尔行省大打出手之际，伊藤博文内阁草拟出台了“日本宪法修正案”，经过反复修改，与11月送呈明治天皇，伊藤博文提出设立枢密院，作为天皇决策的最高智囊团，网罗日本元勋和有才能的人士，同时，新宪法修正案确定了另外一个事实，宪法的审议，需要在天皇的监督下执行，而这本被后世称为“断送日本的明治宪法”，从一开始就确认了以天皇绝对统治为基础的军国主义立场。

12月初，伊藤博文辞去首相之职，就任新组建的枢密院议长，同月，天皇授予伊藤博文旭日大桐花勋章，任命黑田清隆陆军中将就任内阁大臣，在日本政界，黑田是被认为倚重军方的大臣，但这并不代表日本军方开始掌握政权。

12月19日，山县有朋，这位被尊为日本近代陆军之父的男子，在听取了陆军中将儿玉源太郎和随行到中国探查情报参谋本部将佐带回的情报后，也是万分震惊，他在年初还特别指定了一份《日本陆军扩充备案》，准备向从海军的嘴里掏出一些资金来恢复两年前在朝鲜海上损失的第五师团部队，同时希望向欧洲列强购入新的陆军武器，没想到，隔海相望，数年前还被作为假想敌的中国，竟然一跃成为了远东军力最强大的国家。

稍晚些时候，正当新人枢密院议长伊藤博文在为《日本宪法修订案》听取编写组文员的意见时，侍从进来报告，说是陆军山县大臣、海军西乡大臣一起来拜会他，这让他立刻意识到军方肯定碰到大问题了。

会客厅里，伊藤博文席地而坐，而西乡从道和山县有朋这两位平日里难得说话的内阁大臣神色严肃的呈送上他们带来的提案。

伊藤博文看了看标题后，就明白了两位军方大臣此行的目的，事实上，在他入主太政官到担任第一任内阁大臣期间，这两位可没少呈送同样的报告。山县整天嚷嚷着日本陆军落后于列强水准20年，这才导致了琉球岛的失守……

不过，这根本的问题，海军大臣西乡从道可说的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西乡从道的能耐绝对不可轻视，日本海军完败于中国舰队后，他代表日本海军提出了投降，事后，竟然丝毫未损失他在海军中的威望。此后，不知道从什么途径竟然找来了南洋大学海军学院中流行的秦铠“海权论”抄本，并且翻译成日文在日本海军军官大肆宣讲。

而海军部在升格后，更是接连向明治天皇上书，以卧薪尝胆的态度自居，试图以五年为一周期，强化海军建设和投入，让帝国的疆域从海上得以拓展……而这一点上，陆军部的所作所为，就差了不少。陆军这些人的眼光还盯着隔海相望的朝鲜，他们的思想还被浅薄的精神制胜所蒙蔽。

只是，游弋在对马海峡的中国舰队，早已为日本制造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日本国家和国民对于陆军、海军的信仰都在中国人该死的炮火中快要消散殆尽了，与中国两次的作战，让日本政府节衣缩食整备起来的陆军和海军损失惨重，回国后，卧薪尝胆已经成为军界最时髦的口号！

现在，这两位海陆军大臣的表情都显得十分的迫切。不过，伊藤博文在翻阅了一下两份提案后，十分断然的提出了否决，“山县阁下。目前帝国陆军维持在15个使团的规模，仅仅支付军费，已经让帝国财政十分的窘迫，事实上，陆军能够发挥作用的范围已经极小！”

说到这里，伊藤看了眼山县有朋几乎皱在一起的眉头。并未准备听他分辨，而是转头朝着西乡从道说道：“西乡君，海军84年的军舰扩充案还在执行中，依照你的意思，即便完成8艘新式军舰的添置，我们依然还要完败于中国舰队，所以我们必须展开新一轮、至少10艘新式战舰的采购计划……对此，我只能告诉你，财政全力支持，也不可能达成这样的开支！”

山县有朋未曾开口，向来稳健的西乡已经正身抗议起来，“伊藤阁下，此番中国军队凯旋后展示的海军阵容，您想必已经阅读过我们的报告，若是大日本帝国海军无法重建，这意味着大日本帝国将要失去整整一个时代……我等尊王攘夷的努力，眼看就要付之流水啦！”

伊藤博文闭目不言，三人静坐了半晌，伊藤忽然口气严厉的说道：“西乡君，天皇陛下为节省政务开支，已经命令暂停皇宫一切娱乐，减少一半伙食费用，政府的困难已经超出国人的想象，你们没有任何计划的投入，将会压垮整个帝国！”

“伊藤阁下，帝国的崛起，势必要与中国产生碰撞，我等岂能因为之前的败绩而失去继续战斗的勇气，但是，如果没有政府的继续投入，帝国海军根本不具备与中国作战的能力，更不用说为帝国争取海外的权力了！”西乡立刻大声的回应伊藤的斥责，日本海军已经投入了大把的金钱，如果半途而废，不出数年，这些军舰将成为废铜烂铁，而日本海军也将拥有成为一支岛国岸防军队，在他看来，这才是最大的讽刺！

而一旁端坐的山县有朋显然与西乡早有沟通，失去海军支援的日本陆军，永远只能成为岛民，而无法展开真正的战争，海军部、陆军部历来水火不容，但却因为面前崛起的这个不可逾越的敌人反而精诚团结起来……必须为陆军部、海军部争取最大的政府投入，这一点上，两人的想法是无比一致。

相比这两位一心扩充军力的大佬，伊藤博文自然深知日本政府财政上的困局，目前日本殖产税高达6成，已经接近殖产业能够接受的极限，但是，对中国的贸易局面一直难以打开，仅能依靠向更远的南洋等地进行海外贸易获取收入，当年政府财税收入仅有不到5000万日元，折合库平银也就是2000万两白银。

但是，84年为应对舰队全局覆灭的困局下，不得不采取向英国商借资金，目前，日本政府外债和在英国发行的国家债券总额已经达到了一亿两千万日元，相当于两年半的政府收益，更要命的是，这大笔的借款是要偿付利息的，每年光是利息、债息就需要支付近一千万日元，相当于政府收入的五分之一。

窘迫的财政，迫使政府在1885、1887分别颁布的特别烟草税、特别农业税，提高对国内殖产业的征收，过去三年间，日本海军完成了“海军造舰计划”中的部分，其中就包括高千穗、浪速两艘英制装甲驱逐舰于前年的交付，加上日本国内组装的葛城、大和、武藏、高雄相继入役，同时，对购置的英国防御级旧铁甲舰海鹰、大凤的火炮改装，这已经消耗了内阁可支付的全部军费。

但依据海军部的评估，中国舰队在中俄大海战后，海军实力不降反升，光是目前驻华武官收集到的消息，中国舰队拥有包括最新型玉衡、定远、镇远、黄山、泰山在内的大型战舰21艘，补给舰和其他海军专用舰艇25艘。

而且，通过英国人那边获取的消息，前清政府在英国订购的装甲巡洋舰来远、靖远、经远，因中俄大海战中英国宣布中立，而推迟交付，现在已经驶离了英国港口，估计在两三个月内就会加入中国海军，届时，中国海军实力又将大增。

而与之相对的，却是日本海军的窘迫局面，即便按照计划在两年后完成84年海军扩充计划，届时，日本海军拥有的主力战舰将在目前的基础上增加6艘，形成10艘装甲舰、6艘无防护驱逐舰的规模，其中吨位最大的尽然是最陈旧的旧式铁甲舰海鹰、大凤号，而正在法国人监理下建造的松岛、严岛、桥立三艘海防舰也仅有4300吨的排水量，根本无法与中国海军刚刚服役的玉衡级铁甲舰对抗。

伊藤博文自然明白这种局面下日本军界萌生与中国冲突的危险性，那基本是飞蛾扑火的自杀举动，虽然中国新政府目前尚有不少麻烦，但是，中国军队在击败俄罗斯远东军队后，已经展露出了完全超越前清政府军队的战斗力！

他看了眼西乡从道，这位萨摩阀的领袖人物，可是有名的敢说敢做，84年的中日琉球冲突，面对中国海军的全面进攻，他冒着被称为卖国贼的巨大压力向中国舰队提出休战议案，最终虽然海军损失了几艘战舰，但是，海军的元气却被保存了下来，数年间，大批海军军官充实到战舰上，现在的日本海军虽然无法对抗中国舰队，但也已经是初具规模。

但是，西乡的胃口，显然不是简单扩充海军那般简单，整个日本军界，在数年前的败绩后，都充斥着一种亟待发泄的冲动，十余年的维新，所创造的产业和新气象，竟然被落后、野蛮的远东中国后来居上，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事实……但这却是血淋淋的事实。

从稳健的考虑，伊藤自然不能同意军部的赌博行为，但是，这个庞大的赌局其实早已下注，数年前的大笔投入，已经让日本政府陷入了不得不赌的局面，唯一的问题是，这一群赌徒甚至都看不到回报的机会！

不过，他们似乎还有那么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