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他爱怎样便怎样,那些个话里话外的嘲讽、不屑与鄙夷,她也从未在意。

自幼便已看尽人间百态,受得多了,便也可从善如流面对了,更何况如今她寄人篱下,难道还要指望旁人对她另眼相待不成。

她已是习惯了远远站着,看尽人情冷暖。

他有逍遥庄,有疼他、爱他的老庄主,可无所忌惮且任意妄为地享受亲情之暖,这是她穷尽一生都盼不来的,是奢望,也是午夜梦回的孤独苍凉。

与他相比,她一无所有,身不由己,魂亦飘零,即便现下有了一间房,一座屋檐,可心,却是空的。

但这短暂的栖身之地是他人给予的,她楚靖虽研墨不多,却也知恩德。

这夏日的天到底是个奶娃娃,说变就变,适才还艳阳高照,这会儿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楚靖转动轮椅,许是还未恢复,臂膀使不上力,试了几次都未能使那轮子挪动半分。

雨点儿大了,楚靖终是慌了神,拿袖子遮了头朝身后唤声:“林翊?”

唤了几声未闻回应,回眸见身后无人,楚靖喘息片刻,两手用力去转轮子。

木板粘了雨水,甚是光滑。

终是稍稍转动了轮椅,楚靖欣喜,便更是牟足了劲地转,然这轮椅行了不足两步,便失了控一般向后滑去。

楚靖心下大惊,却已来不及动作,不过弹指,便连人带椅滚进了池塘。

一瞬间,窒息涌上心口,楚靖只觉身子往深水中沉去,不由闭了双眸。

想笑,却也无力。

他还是想杀她的吧,用这人不知鬼不觉的方法,不用脏了他的手。

想她楚靖一生,寥寥几秋,不堪回首。

不知阴曹地府又是怎样一番天地,是否与人间一般,苦楚诸多。

她喜甜,却是吃了半世苦,若有来生,她定要投个富贵人家。

可转念一想,她无亲无故,谁又会为她焚香烧钱,她又如何打点鬼差放她入个好轮回。

寒冷席卷,浑浑噩噩间,她看到了大宫主。

她还是那般绝艳,楚靖听她唤声,欢喜向她跑去。

倏然那美孔化作一副张牙五爪戾容,手中藤鞭挥舞着打在楚靖身上。

一鞭鞭,一声声。

直到她再也支撑不住,满身是血瘫倒在地。

疼,很疼。

整个身子,连心,都是疼的。

似是有人将她整个心腔碾碎,再挫骨扬灰。

————

“你早知她是女子?”林沧海立在窗前,负手问声。

林翊将那湿漉漉衣袍丢在地上,为榻上之人掩上锦被,却未回声。

听那换衣窸窣声已落,林沧海缓缓转身:“看来你与她一早便相识,她,是何人?”

“琼花宫宫主,不过如今,不是了。”

林翊起身,望着榻上了无声息女人皱眉。

在长廊之时,他想及剑谱上招式有误,便匆匆离去,回身之时又顺便收了院中晾晒的草药,因她每日都要用此沐浴缓伤。

他本是不愿管她,老头子说她伤得很重时,他是不信的。

他领教过她千般手段,这样女子,又怎会让自己受伤,甚至曾一度怀疑她起了歹意又要使招对付他。

但当他亲眼看她伤成那般,而她却能浅然一笑了之,却又让他为之一震,她都不知疼吗?

终是有些怜惜之情,他常以此安慰,遂才会做些心口不一之事,呵斥她,嘲讽她,却仍是忍不住照顾她。

他不是个情绪外露之人,即便是天降奇雪,地涌海啸,他也能岿然不动,面不改色,但看她落入水中时,他还是微微慌了神。

人命关天,心绪难免纷乱,他这般在心底寻宽慰,即便他也知那理由蹩脚的不忍直视。

林沧海撩摆坐于榻前,指尖搭上那纤细手腕,倏然眉心一凌,望向榻上双眸紧闭苍白之人,指尖轻颤。

“怎么?”身后林翊察觉异样,上前问声。

林沧海不可置信皱眉,而后长叹一声,拢袖起身,朝房外行去。

林翊随身而出,关了房门。

茫茫夜色下重山苍林,林沧海抚须沉叹几番,终是缓缓启口:“十年了,她终究还是未能放下,竟将这蛊下在他人身上。”

林翊心中一紧,思绪随之纷乱:“何蛊?”

林沧海沉叹一声:“千里苗疆,重岗复岭,跬步皆山,蛊虫相交,但那安山之巅,却生得两盅稀蛊,永生蛊与断情蛊,你身上的,是永生蛊。”

林翊愕然,胸口一阵沉闷:“那她?”

林沧海缓缓闭眸,片刻轻然出声:“断情蛊,斩情丝,无情无欲,了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