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最终还是没跟曼陀山那对师兄前往沧澜山,因为这对师兄走得比较着急,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而安宁则是被幺姑一家挽留,说是要过年了,先把年过了再走。安宁也不好推迟,而且他也确实很多年没有过年了。

玄都则是跟曼陀山两人一起前往沧澜山,说是想去看看,见识下南阳第一宗门,届时会在沧澜山等安宁,然后一起北上前往北台州。安宁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只跟顾倾城留了下来。

因为距离过年还有七八天时间,安宁一天也无所事事,便在城中四处闲逛,有时候也会跟幺姑一起去学堂看看,听那些夫子们授业解惑。

认识了李小白和慕容兴洲后,安宁对读书人的观感好了很多,学堂里的人们也很欢迎安宁,不论是先生还是学生。倒是有个年轻先生对安宁有些敌意,想来是因为幺姑的缘故。

想起幺姑父亲的言语,安宁对这年轻先生倒是多有留意,倒也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应该值得托付终生。

这天安宁跟幺姑来到学堂,一直待在酒楼的顾倾城却莫名其妙的跟着,安宁也无所谓,依旧跟幺姑有说有笑,完全当她不存在。

到学堂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刚好那位年轻先生正在给学生们写新联,人手一副。

当时一名学生笑着问道:“先生,您打算给那位刘姑娘写什么样的对联啊?”

顿时有一名学生开始卖弄肚子里的墨水道:“自然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他顿了顿,其余学生便轰然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年轻先生笑着道:“再要胡说,就将对联还给我。”

有人突然道:“刘姑娘。”

年轻先生顿时收敛笑容,正了正衣冠,转过身来,刚好看到安宁三人。

当他看到安宁身边的顾倾城后,明显有些惊艳,然后双眼便放在了幺姑身上,显得有些腼腆。

别人再好,也不及他心中的刘姑娘好。

幺姑笑着道:“小王先生,我爹说想要你给他写一副对联,既做新年的美好寓意,也做酒楼的招牌。小王先生若是觉得为难,随便写一幅就成。”

被称为小王先生的年轻读书人连忙道:“不为难不为难,姑娘离开之前,在下一定交到姑娘手中。”

幺姑笑着道:“那幺姑就替我爹谢过小王先生了,我爹说小王先生以后去酒楼,他可以不收小王先生的酒钱。”

小王先生连忙应了一声,然后开始思索写什么好。

幺姑对着安宁道:“你们随便看看,我去帮先生们整理书籍后,一起去市集上买些东西。”

没有背着桃木剑的安宁点了点头,向着亭子那边走去,对着那位小王先生行了一礼,然后说道:“能否给在下看看?”

安宁指的自然是对联。

小王先生急忙道:“当然可以,写得不好,还请公子莫要见笑。”

说着,将刚刚写好的一副对联递给安宁。

安宁接过后,啧啧道:“写得真好!”

安宁是真的觉得好,不论是寓意还是字迹,最起码比自己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幺姑看着两人聊了起来,也就不在多待,移步走向书院。

小王先生提议道:“公子要不也写一副?”

安宁一愣,急忙摆手道:“在先生面前,我就不闹笑话了。”

那些个学生顿时道:“就写一个嘛。”

安宁更加尴尬。

看到安宁如此窘境,顾倾城觉得有些开心。一个只会舞刀弄剑的家伙,让他提笔写字,这不是强人所难嘛。很明显,因为幺姑的缘故,那位小王先生是想在这上面压安宁一头,而那些学生明显又是站在这位小王先生一边。

安宁今日不写也得写了,这个丑更是不出也得出了。

安宁苦涩道:“我跟幺姑都是出生山里,从小就没读过什么书,这种事情真做不来。”

这话一出,小王先生和顾倾城都微微皱起眉头。这句话意味不可谓不深,特别是对喜欢幺姑的小王先生来说。

安宁说完之后,却是接过了小王先生手中的狼毫,继续道:“这样,小王先生说,我写。”

小王先生点了点头,微微思索后,开口道:“春风暖阳融冰雪,徽墨竹毫开太平。”

这位小王先生说完之后,安宁直接落笔,几乎是一口气就写完了上联,然后蘸了墨汁,又是一口气写完了下联。

安宁放下笔,看着桌上的字迹,尴尬道:“见笑!”

这哪是在写字,这分明就是在画符。

谁知小王先生却是盯着那一副对联,双眼微微眯起。

顾倾城有些好奇,便上前两步,伸长脖子看去。

“好重的杀气!”

两个人几乎同时在心中说道。

小王先生开口道:“这副对联可否送给在下?”

安宁一愣,笑着道:“自然,只要小王先生不嫌弃。”

说完急忙告辞离开,应该是怕这位小王先生再发难。

顾倾城跟在安宁身后,偷偷打量安宁,相处数月,随着越来越熟悉,她却发现自己越发看不透这个男人。

他可以跟混迹江湖的那些臭鱼烂虾打成一片,也能跟见过识广的风尘女子打情骂俏,能谙熟江湖中各种下三滥的门道,偶尔也能提笔卖弄风雅,发怒的时候可以提剑斩杀那些自诩神仙的宗门巨头,温柔的时候却温柔得不像话……

一个人究竟拥有怎样的经历,才能造就这般奇怪的性格?

越是看不透,她就越是觉得这个男人的可怕。

安宁就这么在学堂逛了一圈,等幺姑做完了手上的事情之后,三人一起离开学堂,那位小王先生则是送来了一副对联,幺姑并没有打开看,写了什么暂时还不知道。

小王先生送走三人后,拿着安宁写的那副对联跑到书院,然后走进一间书房。

书房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坐在火炉旁,手中捧着一本书,人却已经睡着。

兴许是房门打开,有寒风灌了进来,老先生打了一个寒颤,微微睁开双眼。

小王先生将那副对联展开,开口道:“先生,您看这字。”

老先生揉了揉眼睛,赞叹道:“好字!”

小王先生一愣,老先生却是已经继续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小王先生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不再打扰这位老先生的清梦,转身走出书房,轻轻关上房门。

书房中,老先生幽幽道:“可惜!”

安宁三人离开学堂后,去街上逛了一圈,买了不少东西,都是些过年所需之物。

大年三十,酒楼打了烊,开始忙忙碌碌,二老将楼上楼下打扫了一遍,然后继续在后厨忙碌。

安宁和幺姑负责张贴对联,换灯笼,换窗纸,看起来并没什么事情可做,却莫名其妙的忙了一整个早上,小狐狸原本想出来凑热闹的,但安宁怕她突然出现吓到人,小狐狸也就只得作罢,一整天都没什么动静,显然是在生气。

顾倾城原本袖手旁观,但后来被安宁叫去帮忙,还狠狠的数落一顿,都是什么“就知道白吃白住”之类,反正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语。

等到所有事情出忙完之后,已经是下午,酒菜上桌,很是丰盛,摆了满满一桌。

外面开始传来爆竹声声,将一年中所有不好的东西一扫而空,只留下了欢声笑语。

这是安宁这么多年第一次跟这么多人一起过年,不免有些感动,唯一的遗憾是安静没在。安宁就想着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带上安静,只是恐怕不知道要多少年以后了。

吃过了饭,便没了安宁的事情,就只需要等着夜幕降临,然后守岁到天明,迎接新的一年。

修行之人并不用守这个规矩,而且如今没了修为傍身,一路奔波,今天又被安宁叫去做这做那,累得半死,顾倾城早早便已经睡下。

安宁和幺姑坐在酒楼门前,仰头看着根本没有一颗星辰的夜空,一如幼时一般。

兴许是天气太冷,半夜的时候幺姑有些受不了,便去屋里端出一盆碳火,刚好这时候街上又一次响起了爆竹声,幺姑笑着道:“新年快乐!”

安宁也跟着道:“新年快乐!”

第二天一早,安宁便收拾东西准备赶路,他本就只是想确定幺姑一家是否还活着,如今看到他们安然无恙,过得也还算不错,自然也就放心了,偏偏凑巧碰到了新年,已经耽搁不少时日,再住下去,顾家那边会不会缓过气来不说,大师兄怕是已经等得够呛。

二老准备了一些银两,分别用一个鲜红的袋子装着,幺姑有,安宁有,顾倾城也有。

银子不多,只是新年讨个彩头。

除此之外,幺姑还塞给了安宁一个包袱,安宁没有打开,却能猜到是什么,除了一些换洗衣物,还有她亲手做的烙饼。

二老年纪大了,没送多远就停下了脚步,嘱咐安宁在外面注意身体,有时间常回来看看。然后由幺姑一直将两人送出城。

城楼下,幺姑一直目送着两人身影完全消失,喃喃道:“这一次,我就不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