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李从善问了一个然后。

霍绰想了想,说道:“自然是挥兵南下,趁机拿下整个河东。”

“然后呢?”

李从善问了第二个然后。

霍绰顿时愣住了,沉思片刻,看了李从善一眼,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李从善拍了拍霍绰的肩膀:“想明白了?”

霍绰默默点了点头:“明白了。”

李从善没有再多说什么,把目光转向了前方,那里,正在展开一场,逃亡与追杀的游戏。

王楚放拉着霍绰,低声问道:“你们说的这些话,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明白?”

霍绰苦笑着摇了摇头:“三将军说的对,我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够了。”

有些事情,心里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从善方才两个然后,其实是在质询霍绰的内心,其本质是这场战争,若是延续下去,将会产生的两种可能,第一个然后,将朝廷进入河北的十万大军,全部消灭,顺利统一整个河北大地,乃至于进一步南下,连河东之地也是给打下来。

第二个然后,进攻河东之地,那等于就是公然反叛朝廷,几十万大军,是否要一路打过去,一直打到丰京,改朝换代,取而代之?

面对李从善的两个然后,以及后面可能产生的结果,霍绰内心之中,可曾有过这些,大胆的想法呢?

或许是有的,但还是那句话,心里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仅霍绰,恐怕很多人的脑海里,都曾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是谁敢说出来?说都不敢说出来,更不要说去做了。

如今,李从固一统整个河北之地,大局已定,再无逆转可能,最大的梦想与目地,已经达成,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朝廷最后残存的几万人,杀不杀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李从善的真实想法,并没有对霍绰明言,他担心的是,因为这场战争的巨大胜利,会让李从固新增其他的想法。

一个人的野心,一旦蔓延开来,欲望压过理智,到了最后,整个人也就将失控,很多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因为局势的导向,走到最后,其结果只有一个,不仅敢想,而且还敢做,如此,那就太可怕了。

当今皇帝赵询,为了应付河北之局,几乎把整个河东的军事力量,给抽调一空,一旦朝廷的军队,在这里被全部歼灭,那么整个河东,其军事防御,将会脆弱到极点。

面对唾手可得的东西,李从固会及时收手?

这个答案,恐怕谁都无法预料,因为人性的贪婪,是你无法猜想到的。

李从善有意放过朝廷的这最后几万士兵,就是希望这支军队可以退回河东,如此,几万人的军队,对河北既没有太大的威胁,又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弱李从固继续南下的欲望,局势到此为止,不要在进一步蔓延与恶化了。

“三将军,您在这里按兵不动,老帅知道了,恐怕不会高兴。”

见李从善久久不言,霍绰轻声说道。

“平宗晚年,四十万禁军在河北全军覆灭,那时候的五大藩镇,若是一鼓作气打过去,完全可以轻松的打下丰京,然后改朝换代,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退兵了,你知道为什么?”

李从善突然说了这么一个话题。

“那是因为田宗庆极力反对,所以最终退兵。”

这些往事,霍绰身为河北人,自然是很清楚的。

李从善问道:“田宗庆为什么极力反对,甚至不惜与其他四大节度使翻脸,也要退兵?”

田宗庆正是田章的父亲,也是当年五大藩镇节度使之首,乃是一代枭雄,雄霸河北二十余年,名震天下,有河北第一名将之称,当时的河北,田宗庆独树一帜,实力雄厚,压得其他四大藩镇节度使,不得不联合起来共同对抗,若是平宗再晚几年发动河北之战,以当时的局势而言,说不定田宗庆有可能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消灭其他四大节度使,一统整个河北大地。

可惜的是,河北之战结束的第二年,田宗庆就是病故,由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田章继承其位,结果是碌碌无为数十年,最终死于内讧,白白便宜了李从固。

霍绰想了想,说道:“那是因为,当时的陇右节度使刘桀,集结了十万大军,随时可以回转关内,如此,大家没有把握一口气吃掉丰京,而且当时的朝廷,民心并没有完全丧失,一旦双方形成僵持,五大节度使必然受到天下所有人的谴责与唾骂,迫于这些压力,田宗庆因此极力反对。”

听了霍绰的话,李从善却是摇了摇头:“你错了,田宗庆之所以反对继续进兵,不是因为刘桀,也不是因为民心,以当时五大藩镇三十余万大军,真要一路打过去,不说刘桀敢不敢回来,就算他领着十万陇右军回来,也绝不是河北藩镇的对手。”

“至于民心,谁当了皇帝,谁对天下百姓更好,谁才能拥有民心。”

霍绰不解道:“那你说田宗庆当年为什么要反对继续进兵呢?总得有一个理由吧?”

李从善看着霍绰,缓缓说道:“当年的局势,一旦五大藩镇执意灭亡大晋,如此,胡族必然来犯,内部有乱,外部强敌来袭,如何抵抗?到时候,天下必然大乱,亿兆百姓,说不定就要沦为亡国奴,受胡人奴役,田宗庆正是因为心里装着天下,装着百姓,才会极力反对继续进兵。”

李从善突然有些感叹的说道:“一个人,为了大公,大义,可以放弃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梦想与抱负,田宗庆确实值得敬佩,更不亏为一代枭雄之名。”

听了李从善的这番话,霍绰心神震动,呆呆看着对方,直到这一刻,他才是终于明白了李从善,内心的真实想法。

“三将军,若是早二十年,有今日之局,您又会做出如何选择呢?”

霍绰突然忍不住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二十年前,胡族分裂,正是最为衰落的时期,晋朝外患不重。

李从善没有回答霍绰的问话,而是把目光再次看向了前方的战场,只见他脸上有了笑容,喃喃自语道:“二十年前,名将辈出,李忠、赵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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