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笙握拳抵在唇畔咳了下,这戏看得他有些不太自在。

正常的“爱情片”,主角之一受伤,接下来的情节难道不应该是诉衷情,或者你侬我侬?

“年轻人”闻姜太阳穴跳窜了几下,举着扎在“老人”陆时寒手背上的输液袋,替他推开休息室一侧连接的独立卫生间的门。

傅砚笙没往前凑,他趁这部“爱情片”的主角进洗手间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自动从休息室内撤离。

这戏再看下去,他心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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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砚笙一离开,闻姜就毫不客气地出手攥住陆时寒的裤腰。

她垂下视线,盯着他长裤上的拉链,没问他,直接替他弄开:“抓紧时间解决,完事儿出去,回血有的麻烦。”

她此刻的冷静,有些冷酷。

陆时寒看她,目光幽深,瞳孔缀着点漆。

闻姜冷声催促:“尽快。”

陆时寒看了眼输液袋里残留的药液线,脸上的淡然撤退,挤上来些许压迫感,他突然对闻姜说:“问问我怎么伤的。”

闻姜不太耐烦地抬眼看他,眼神在说:还有问的必要?

陆时寒立在原地,重复:“问我。”

闻姜仍旧同他对峙,没再动一下,神色也平静下来。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静默弥漫,久到闻姜眼睁睁看着适才还剩不少药液的袋子,漏完最后一滴,只剩药水顺着输液线极速减少。

她蹙眉,替他重新拉上拉链:“该拔针了,出去。”

针扎在右手背上,陆时寒在闻姜话落那刻,动了下打着固定带的左臂,忍着撕扯的疼,抬高右手,左手指摁住右手背上的针头,不带一丝犹豫地将针撕了出来。

尖细的针头上还挂着些血丝,他右手背上的针眼,也冒出些血。

鲜红的,刺眼的。

闻姜心头一紧。

她说该拔针了,他这样干脆地拔了。

可她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反而觉得身体上的某个部位揪了起来。

揪得她渐渐要无法控制压在心头的火。

从她从第三个人嘴里得知本该老实待在公寓里毫发无伤的他身在医院的那刻就慢慢从体内燃起的火。

此前火苗还算柔弱,她感觉不太到。

此刻这火烧灼着她的肺腑,带来一片灼烫。

她松了举着药袋的手,将它扔到一旁的垃圾筐里,最后的镇定都随着即将脱口的这句话耗尽:“我不想知道怎么伤的,我不是警察,不需要事发细节。”

她说:“你自己能耐到感觉神经末梢迟钝了能伤自己的手,指望狼心狗肺的我安慰吗?”

她忽然就想到数日前,陆时寒用创可贴裹着她割伤的手指说,让她疼个够长记性,下次就能管好自己的手。

她记得,很清楚的记得。

那么他的记性,他的自保呢?

陆时寒左臂颤了下,望着她淡漠的眼神,和她抖了一下的手。

他犹豫了很多日夜,刚想借着这个不算意外的意外推她往前走,可只动了一下,她就警惕起来。

好像送花的不是她,好像她觉得眼前有什么洪水猛兽。

好像这几日她的靠近,她的前进都是他会错意。

这样无声的拉锯,持续的时间越久,他臂上的伤口越疼。

疼久了有一点好,能盖过身体上其他部位撕扯出的类似的感觉。

陆时寒用右手推开卫生间的门,笑了下:“还会走路吧?出去。”

闻姜呼吸不够稳,胸脯震荡。

他忽然从逼她说些什么变得云淡风轻,她便开始反思自己适才是否过于冷硬。

陆时寒先一步走出卫生间,闻姜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

她动了下唇,喘了口气问:“你胳膊,谁打的?”

陆时寒停下脚步,反问:“你不应该先问,疼不疼?”

他的背影此刻从她站得角度看过去,显得清瘦。

闻姜妥协,她自己不明原因的妥协:“哦,疼吗?”

陆时寒站在原地,依旧背对她。

他语调是她从未听过的柔和:“闻姜,有个问题,从进你的车库的那天,我就想问了。”

闻姜仔细听着。

他说:“你对我,有认真的意思吗?”

他没等闻姜说什么,又继续说:“可能不好回答,你就趁机避过去,躲了。那这样,我换个问法,你现在觉得哪里疼吗?”

他笑了下,闻姜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笑声。

带些自嘲,带些释怀。

他还在继续:“我仗着自己比你老,先开这个口。你觉得突然的话,也没别的办法,堵住我的嘴,可能也来不及了。我觉得我先开口,是对的。我以为你是疼的,我是有这么点儿自信的,虽然不多。我疼,我觉得你会有那么一点感同身受。你对我,到底怎么想的,动感情了吗?我虽然比你老,也有一些缺点,但是人还是可以信任的。”

“你动了,也不用怕,我也动了。你还没动,更不用怕,那我又要问了,你以后会考虑对眼前这个男人动心吗?”

“你说句话,让我活得明白些。”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告白安全感

闻姜嘴唇颤了下,陆时寒的背影像是一堵僵硬的墙,堵住了她前进的可能。

身处这一方狭窄的独立卫生间内,她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有那么一瞬,闻姜觉得自己应该走上前抚摸陆时寒的脊背。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觉得此刻他坚硬的脊背并不坚固,掺杂着些许隐忍不外露的脆弱。

在南珂面前,谈及他,她笃定自信。

在他的坦陈面前,那些张扬的秉性却都失了作用。

那些趾高气昂和轻狂恣意,很快四散无踪。

未来该往哪里走,该走多久,她原来并不确定。

她还是这样一个活得乱七八糟的人。

年少时会和姐姐吵架,成年后没办法让沉疴难愈的父亲提起生的欲望。

她倾心以对的人同她死别,她计划过一辈子相伴的人甩了她投向别人怀抱。

她人生中做的选择几少是对的。

在色达时跪在佛前,闻姜就曾经想起过一句佛教箴言:世上一切不幸,来自对自己的爱。

可多爱自己一点,就没那么容易受伤。

但遇到过挫折,就觉得人生都是挫折,那还是她吗?

被一个人背叛过,就不再去相信其他人,那还是闻姜吗?

那不是。

她有很多缺点,其中之一就是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从来不懂心灰意冷。

希望那种东西她没有放弃过,她从不自怨自艾地活。

*

闻姜的沉默,听在陆时寒心里等同于为难。

他的孤注一掷,让她为难了。

手臂上的疼已经渐渐让人习惯,且开始麻木,陆时寒还是没有回头去看闻姜的脸。

他用语言掩盖自己的情绪:“要是吓着你你打算从明天起对我避而不见或者老死不相往来,我接受。闻姜,被人告白是好事情。拒绝和被拒绝在这个世界上常有,以后别把这段记忆当作不好的东西不敢回想。”

闻姜往前迈了一步,终于挤出声音:“想这段,让我想你吗?”

陆时寒也重新动腿,往滑轮床所在的方位迈,避而不答:“有人告白是因为你好,你记住这个,活得更有底气些。”

闻姜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听着像告别。”

陆时寒道:“是。连后一个问题,都没有肯定的答案,那就别再见了。对你、对我都好。我不是圣人,万一手段非常,或是歇斯底里,很难看。”

闻姜即刻回应:“我看习惯了。”

陆时寒眼底那片沉寂许久的海开始飘摇:“闻姜,我有自尊心。我不缺女人,缺的是伴侣。做不来不谈情只做的情人。我也不会把自己变得可怜,去等去祈求一份在星期八或是第二十五小时才会来的感情。”

闻姜继续往前走,可他也没停下,她离陆时寒宽阔的脊背仍旧不近。

闻姜蹙眉,唇畔漏了丝笑,他狠得下心,她相信。

他绝情的背,看得她咬牙。

她看着他弯腰拿起他搁置在床畔的外套,搭在完好的右臂上。

拿好东西,他才终于转过头,看着她。

闻姜下颚微仰,径直走到陆时寒身旁,站得距他咫尺之遥。

她说:“以后注意点儿,别再让人给揍了。不是说挨揍减分?减分多了,以后你遇到的女人就该嫌弃了。走吧,不送了。”

陆时寒淡笑了下,垂眸扫着自己身上的绷带:“最后这个残障的形象,还麻烦你忘干净。”

闻姜抱臂看着他,又问:“想骂我吗?睡了,撩了,却不负责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