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府。

下值归家后,吕夷简难得的喝起了酒,不仅如此,他还将次子吕公弼招了过来。

看到春光满面的父亲,吕公弼不觉意外。

爹爹今日遇到了什么事?

怎么如此开心?

不多时,吕夷简注意到了儿子的目光,而后放下酒樽,开口道。

“宝臣,是不是好奇为父为何如此高兴?”

“恩。”

吕公弼点了点头。

“辽朝退兵的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爹爹考一考你,你觉得爹爹为什么开心?”

后世,吕氏能够屹立不倒,其中一半得益于吕氏的家风,一半得益于吕夷简的表率。

如果说吕蒙正是东来吕氏成为世家大族的关键人物,那么吕夷简便是让吕氏成为政坛常青树的核心人物。

这不,庆祝的时候,吕夷简也不忘考校儿子。

说是考校,实际上却是指点。

听到父亲的问题,吕公弼略作沉吟。

爹爹既然这么问了,其原因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辽朝退兵,多半只是一个引子。

其后带来的影响,才是关键。

辽朝退兵,会带来什么?

北境彻底安靖?

辽宋重回之前?

这是不可能的!

杨文广带兵主动闯入辽境,袭扰辽军后方,只此一件事,就等同于毁约了。

而且是宋廷主动毁约在前。

辽朝虽然派了五万大军南下,但这支部队只是驻扎在岐沟关一代,并没有侵入宋境。

如此一来,辽国可以找出无数种理由,证明自己没有寇边的意思。

单从此事而言,国朝才是过错的一方。

平心而论,对于此事,吕公弼很是不解,官家为何要下达侵入辽朝的密令?

主动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有必要吗?

有好处吗?

宋辽战事再起,完全是一件看不到丝毫益处的事,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事,官家为何要做?

此前,爹爹时常在他耳边提起官家,其中说的最多的便是官家未来定是雄主,似有秦皇汉武之志。

唯有手腕和志向相匹配,才得以配享雄主之称。

纵观官家登基后的表现,官家的手腕确实很高明,即使是父亲、丁相这等人杰,也无法摸透官家的心思。

良久。

苦思冥想的吕公弼,仍然没能厘清头绪,所以,他不禁求助式的看向了爹爹。

看到儿子投来的目光,吕夷简微微一笑,缓缓道。

“艺祖(太祖)为何设立参政一职?”

听到这话,吕公弼灵光一闪,他终于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大宋开国之初,三位宰相范质、王溥、魏仁浦皆是后周旧臣,彼时,太祖保留三人为相,不过是权宜之计。

毕竟,大宋是代周而立,为了拉拢后周旧臣,这是必要的手段。

待到政权稳固之后,太祖便罢免了宋初三相,然后将自己的心腹赵普提拔为了宰相。

只是,立国之初,国朝军政之要务,仅凭赵普一人,完全无法胜任。

所以,太祖便设立了参政辅助赵普。

起初,参政一职只是为了协助宰相,并无分权之意。

不对!

应该说,太祖最初便有分权之意!

但碍于形势,不得不隐瞒初衷,直到时机合适,立马图穷匕见,亲自将参政推向了副宰相的位置。

此乃分权!

宰相的权力变小了,君权自然扩大了。

太祖之后,太宗、真宗也继承了削弱相权的宗旨。

到了官家这里,宰相的权力更是被打压到了极致,频频绕开中书,便是最明显的征兆。

位置决定了想法。

吕公弼出身东来吕氏,仕宦之家出身的他,自然是站在了士大夫的这边。

君权过大,该如何限制?

在传统的儒家观念中,造反肯定不是正解。

劝戒,才是正途!

如何劝戒?

当然是联合百官,一起向朝廷,或者说官家施压!

天子,虽然是天下共主,但执行天子旨意的却是士大夫。

如果没有士大夫,天子的旨意还能如愿施行吗?

怕是不能。

想到这里,吕公弼心中疑惑顿解,而后,他稍作思量,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爹爹,南北之争,是不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吕夷简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也!

仅凭一句‘太祖为何设立参政’,宝臣便直接堪破了问题的核心。

同时,‘暂时’两个字,更是妙不可言。

南北之争,说白了是话语权之争,或者说是先进者和后进者之间的争斗。

只要没有达到一个平衡点,南北之争是不可能停止的。

眼下的合流,不过是‘外力’的作用。

一旦‘外力’消失,或者减弱,南北之争必然会再起,并且永无止境。

未来,即便没有了南北之争,也会有其他的派系争斗。

毕竟,饼只有那么大,有的人占得多了,就必然有人占得少了。

而人心的贪欲又是无止境的。

占得多的那一方,只会想着占得更多,更多。

面对如此‘窘境’,少的那一方,怎么可能甘心拱手相让?

所以,斗争便来了。

至于,那个平衡点,也只是理论上的存在,现实中,永远不会有那个平衡点。

……

……

……

福宁殿。

李杰并不知道南北士人即将合流的情报,因为此事太过隐秘。

吕夷简和丁谓都不是蠢人。

似这等大事,肯定是越隐秘越好。

他们压根就没有私下见过面,毕竟,他们的位置太过敏感,如果两人真的私下约见。

即使行踪隐秘,也有可能暴露。

故此,哪怕是在政事堂中,他们见面也没有谈论过此事。

有的只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像是足球比赛中的默契球,双方看似踢得很是激烈,但谁也没有率先攻破对手的大门。

直到终场,也许是零比零,也许是一比一,二比二,反正最终肯定是以平局为收场。

傍晚。

李杰正在看着西北地区最新的军情,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只见雷允恭步履匆匆的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而后立刻汇报起了辽京的动向。

“官家,中京那边传来了最新情报。”

“辽帝醒了,并且亲御永安殿,召见群臣。”

此时,雷允恭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战争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