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晚唐至今,陕西沿边地区的民众所食之盐,基本以青白盐为主。

并且因为靠近西夏的缘故,青白盐的价格始终很稳定,淳化年间,一斤青白盐大概十五文左右。

至今,几十年过去,青白盐的价格仍在十五文左右波动。

反观解盐,即使宋廷令商贾入中解盐,加上运费等开支,一斤解盐的价格也要二十五文左右。

十文的差价,看似不高,但盐是生活的必需品,二十五文和十五文,价差接近一倍。

边地的边民,日子过得本就不富裕,很多边民都无法接受一斤十文的差价。

十文的差距,也是丁谓等人忽视的缘由所在。

十文?

对于边民而言,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他们压根就不知道。

区区十文钱而已,完全无关大局。

一斤盐二十余文,难道还不够便宜吗?

“运盐之费,行百里,陆运每斤四钱,水运每斤一钱。”

“环州距解州千余里,全程几乎皆是陆运,若商人请解盐的价格定在12钱一斤,每斤盐的运输损耗当在十几钱一斤。”

“如此,环州之民够盐的价格当在三十文左右一斤。”

“诸卿可知,三十文一斤与十五文一斤的区别?”

众臣听到这话,顿时陷入了沉思。

官家为何偏偏要以环州为例,从解州运往环州,每斤盐的价格确实要加十几文。

可环州之民,没必要以解盐为生啊?

商人也没必要于环州卖高价盐。

一切如常,不就行了?

商人请的解盐,完全可以卖到其他地区。

青白盐的便宜是相对的,边地那边便宜,因为西北边地离西夏近,一旦离开了边地,青白盐也就失去了价格优势。

因此,解盐是不愁销路的。

‘难道官家要重启禁盐之策?’

一念及此,丁谓不禁暗暗叫苦。

昨日雷押班也没提到这一点啊!

禁盐?

官家不知淳化年间禁盐的恶果吗?

另外,禁盐的事,不止太宗干过,先帝也曾经搞过一阵。

有了淳化年间的教训,之前犯的错,先帝当然不会再犯。

咸平年间,陕西边地也一度禁盐,为了解决解盐抵边价格过高的问题,朝廷不得不给予商人一定程度的加绕。

最终以中央补贴的形式,降低了解盐的销售价,几乎令解盐和青白盐价格齐平。

然而,此类做饭不止是伤人,更是伤己。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外如是。

一斤补贴十来文,看似不高,但聚沙成塔,沿边地区每年的食盐消耗量数以十万计。

一岁补贴数百万钱,即使宋廷财大气粗,也是补不起的。

因此之弊,咸平年间的禁盐之策,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毕竟,宋真宗既要搞东封西祀,又要大兴庙宇宫殿,还要犒赏文武百官,之后更是有岁币。

既要,又要,还要,多方压力之下,原本不过数百万的贴钱,逐渐变成了一种负担。

“臣以为,可依咸平故事。”

片刻后,丁谓最先表述了他的建议,他觉得,官家应该是想重启禁盐。

以官家的登基后的表现,既然官家动了心思,此事定然势在必行。

禁就禁吧!

一年数百万的钱,朝廷还负担得起。

虽然丁谓觉得官家很能折腾,但官家的‘折腾’和先帝的‘折腾’不是一回事。

官家属意的策略,皆是指向富国强兵,而先帝嘛,说一句大不韪的话,基本都是为了满足个人,或者说太宗一系的私欲。

“善!”

听到这话,李杰笑着点了点头。

丁谓这家伙,滑头归滑头,但论揣摩上意,他还真是有几把刷子。

仅凭关于盐价的讨论,就能猜到自己有禁盐之意。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经济的延续,而经济地位又决定了其政治地位。

为什么历代中原王朝的地位比游牧民族高?

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也。

李杰确实有意重启禁盐,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打压西夏。

西夏虽然是宋廷的从属国,但这也只是名义上的,两者的实际关系应是敌对。

如今党项的首领是李德明,虽然西夏最终称帝的是其子李元昊,但李德明不称帝,不是因为不想。

而是不能。

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党项人穷尽三代之力,方才奠定了建国的基础。

简而言之,这三人都不是那种久居人下之辈。

打从李继迁开始,党项人便有了自立的想法,后来的李德明,李元昊,只是继承了先辈的遗志。

对于党项人而言,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是党项崛起的英雄人物。

然,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在李杰眼中,党项始终是敌对势力,凡是能够削弱敌人的政策,都是好政策。

另外,禁盐也是后续征伐西夏的铺垫。

盐利是西夏重要的收入来源,如果是短时期的禁盐,西夏人还能忍一忍。

可若是长期禁盐,失去了重要收入的西夏,绝对会重启战端。

青白盐,本就是宋与西夏关系的晴雨表。

当宋廷禁盐之后,两朝多半会发生战事,而且战事多半也是由西夏率先发起的。

西夏开战的目的也很简单,希望宋廷彻底放开青白盐入宋。

反观,若是食盐贸易一切顺利,西北之地多半不会发生什么战事。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不论对于西夏,亦或者宋廷,战争都意味着高额的花费。

能站着把钱挣了,西夏怎会不愿?

台下。

事已至此,王曾终于明白了官家的真正目的,原来官家的目的是为了禁盐!

虽然咸平年间禁盐时,他还尚未入仕(咸平五年状元),但有关禁盐的利害,他可没少听。

想到这里,王曾也顾不上君前失仪,连忙站了起来,高呼道。

“官家,禁盐之策,不可擅开!”

“臣冒死,求官家三思!”

言罢,王曾面朝御台,对着李杰和刘娥长揖不起。

与此同时,眼看王曾‘逼宫’,丁谓嘴角疯狂上扬,如果不是心有顾忌,他只怕会笑出声。

‘好啊!’

‘王曾啊,王曾,老夫佩服你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