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他了?他拽了拽衣领,一只胳膊搭在窗边边缘,眺望远方的山峦。

找到他了。赵川的声音突然沉下去,过了几秒才沉重地对他说:昨天晚上,他们一家在自家别墅里被杀了。

一个活口都没留。

灭门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故意压低了声音,还是招来许乘月和王医生两人齐刷刷的目光。他清咳了几下,连忙应允着: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第37章

什么灭门案?看见顾云风放下手机他微微起身换了一个姿势。

新闻刚刚推送的那个江荣华, 他们江家, 全部在自己家中遇害。顾云风苦笑一下:刚立案调查就发生这种事。

全部遇害?伴随一阵猛烈的咳嗽许乘月掀开身上的毯子, 觉得透不过气:我起来走走。他这些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 保持同样的姿势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起身, 抬起胳膊拎着输液瓶,赤脚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着楼下的人工湖掀起涟漪。

刚刚那个医生呢?顾云风问。

听到你说灭门案,就吓得赶紧跑了。

听到这种描述他掐了掐额头不知说什么,低下头见许教授光着脚也没穿袜子,还走在病房冰凉的地板上,赶紧从柜子里翻出了双一次性布拖鞋, 放在他脚边。

许乘月你赶紧把鞋子穿上。

说完给文昕打了电话, 让她来帮忙照顾一下许教授, 和自己换个班。

他面无表情地穿上拖鞋, 胸口像压了无数块石头。他盯着缓缓流动的药水, 不确定这心慌是身体所致还是情绪不佳,按道理,这出事的人家跟他毫无瓜葛素未平生,就算灭门让他过于震惊, 也不至于过度影响他的情绪啊。

你怎么了?脸色突然很差。

没什么,听到这个案子不舒服。他摇摇头说自己没什么事:江家遇害的人包括哪些?

江荣华本人, 还有他老婆,儿子和女儿。顾云风说:他的小儿子今天刚从国外放假回来,一开门就吓晕过去, 醒来后报的案。

千源路上江家的别墅外已经被警戒线层层围起。这个独栋别墅临河而建,三层高,仿的欧式建筑,别墅外还带了个大花园。

因为是高档小区,外人无法进入,只有两三个小区业主站在旁边小声讨论,唏嘘人生苦短。一个少年跪在警戒线外,手里紧紧攥着棒球帽,一身名牌,拖着个巨大的行李箱,嚎啕大哭。

这孩子谁啊?顾云风越过警戒线走到别墅前的花园里,隐约能嗅到一股血腥味。

江荣华的小儿子,叫江泉。秦维怜惜地看着泣不成声的少年,无奈地摇头:这孩子也真是可怜。

现场情况怎样?他扬了扬手,大步朝别墅走去。走到江泉旁边时停了下,那孩子也刚好抬头看见他,眼中都是悲剧突来时的惊愕与悲伤。

受害者共四人。一个小警员战战兢兢地回答他:分别是江荣华的现任夫人,尹少星,二儿子江洋,小女儿江水珊,还有江荣华。

江洋,江泉,江水珊这江家是有多缺水啊?连住址都选在河边,也没给他们避灾辟邪。

老秦慢一步地朝前走着,似乎不想离这别墅太近。顾云风见他抵触的样子也没想太多,换上鞋套和手套,推开大门就径直走了进去。

左脚刚迈进一楼的挑空客厅他就愣住了。

整个客厅里都是蜿蜒的血迹,客厅中央是一张正方形餐桌,桌上一束花两只烛灯,其中一只还燃烧着,烧了整整一晚上。

而餐桌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摆了张椅子,每个椅子上,都坐着一名死者。他们坐在桌边,身体靠在椅背上,被尖锐的刺刀贯穿心脏,一刀毙命。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愕和恐惧交织出的面目扭曲,面前还摆着精致的餐碟,刀叉筷子齐全,餐碟上整整齐齐码放着血淋林的新鲜肉片。

下一秒他一抬眼,就控制不住地干呕了几下。坐在正北方的男性死者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他的身体没有被刺刀刺中,心脏也无任何损坏。他被砍去四肢,血肉模糊,面部因极端痛苦而变得无比狰狞。

他的胸口处没有任何伤口,但被生生剁下四肢,死于失血过多,这些餐盘上的肉片,说不定就是这男人失去的四肢。

或许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在轻薄的刀片下被片片切开。而餐桌上倒下并洒出的调料盒意味着凶手甚至在他被切成薄片的肌肉组织上撒了各种调料,端到其他人面前,被当作了一盘菜。

顾云风从别墅里撤了出来,他艰难地抬腿向外走着,一抬眼就看到秦维站在前面,一脸我懂的表情。

秦维悠悠地点了根烟,轻轻弹了下烟灰,使劲地抽上一口。跪在别墅外的男孩子渐渐停止了哭声,茫然无措地呆在原地,不知归处。

先等尸检结果出来吧。老秦看着那巨大悲恸后茫然无措的孩子,和他闺女差不多大,原本放假回家是想念家人,结果一开门竟然看到了这样残忍的画面。

年轻轻轻就这样没了爹妈,顾队啊,记得一会儿叫我们的人也把他带走问问。

他点头,低头拿出手机看到许乘月发来的微信。

案件现在什么情况?

凶手还挺注重仪式感,摆得整整齐齐具体回医院后再跟你说吧。

八月中旬基本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尸体腐烂得也快,血的气味中渐渐蔓延着腐败气息。他盯着慢慢黑掉的屏幕晃了神,口干舌燥顺手就拿起旁边警队提供的矿泉水,全部灌进喉咙里。少量水顺着下颌划过喉结,再沿着锁骨浸湿衣领。

老秦,被砍去四肢的死者是江荣华的二儿子?他拧上瓶盖,将空瓶子中的空气挤出,扔进可回收垃圾箱里。

对,江洋,32岁。老秦慢条斯理地划着手机,呵呵,我看网络上很多人给他起的外号就叫大盗,说是到处欺骗女人感情,还喜欢骗炮?这小子挺招人恨啊。

江洋大盗,还真是一语成谶。

这人结婚了吧?还在一起吗?他印象中那个因为家暴而多次报警的可怜女人年龄大约在30左右,算起来和江洋差不多,说不定就是他爱人。

五年前结的婚,他老婆叫嘿,有了,他爱人叫林想容,比他大两岁,两人目前还是夫妻关系,应该算是在一起吧。秦维浏览着本地论坛上的贴子,摇着头痛心疾首地说着:我们警方这才刚到,就有人把这案子传到网上,连带着把江家列祖列宗都挖出来了。

一会儿回去让他们把敏感信息删了。顾云风捏了捏自己的肩颈和关节,这种发生在小区内的恶性案件,极易快速传播,无论平时再怎么疏离,也是一个小区的邻居,出了事不知名字但也眼熟,问上一句再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不知传成什么样。所以他也只能尽最大努力,不让案件的细节泄露出去,免得引起过度恐慌和别人恶意效仿。

那林想容人呢?她怎么不在江家?

我刚刚跟江家那小儿子聊了聊。他往江泉那边瞅了瞅:小朋友说他二嫂去北欧旅游了,定的下周回来。不过出了这档子事,估计咱们明后天就能见着她了。

他们这夫妻俩也是奇怪,都结婚五年了,也没个孩子,他老婆也不工作,全职太太。他点着烟,嘴里嘀咕着:她这富太太当得还挺轻松啊。

老秦你是羡慕吗?他揶揄道。要知道,这江洋品行不怎么样,脾气暴躁能把自己老婆打成那样,完全就是个仗着有钱为非作歹的社会败类。

羡慕啥,她这一家子要么进去要么被杀,也是挺惨的。秦维满不在乎地蹲在警戒线旁,掐灭刚丢下的烟头:她也算是运气好,刚好出去旅游了,不然死者就又多一个了。

是吗?他反问一句。

这江家二少爷,江洋,据说从小在南浦市的名媛圈也算挺有名气。大大小小的模特网红们他都挺熟,为美人一掷千金的事没少干,前段时间还幼稚地跑去追星,天天跟在一群未成年少女偶像背后,买起礼物都是六位数以上。

这家伙一副没玩够的样子,五年前他才二十多岁,怎么就心甘情愿地结了婚?

环顾四遭,这里的别墅小区管理相当严格,进入必须刷专用的门禁卡。小区出入口和部分路口都设立了监控,而他刚刚观察了下江家别墅的内部设施,大大小小的家用监控摄像头也有五六个。

老秦,这江洋是江家的老二,他们家老大人呢?顾云风突然意识到少了个什么人。另外一名年轻死者是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孩,再加上江洋那个名叫江泉的弟弟

还有个家庭成员呢?

我哪晓得,他们家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秦维不耐烦地瞅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的事,我也不知道。待会儿回队里,把他那隐藏的哥哥姐姐找出来,还有几几年谈过几个女朋友约过几次炮,都给你查个一清二楚。

这种事啊,他肯定没少干。

一个技侦人员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恰好听到他俩的对话。他停下脚步,手中还拿着几个物证袋:顾队,你们问江家的老大?

他赶紧点头。

他就在附近的金平医院。

医院?

嗯。他左顾右盼了一阵子,然后小声说:他叫江海,江荣华和第一任夫人的独子,比江洋大五岁。七年前出了交通事故,躺在医院一直没醒过来。

第38章

你不去上班, 躲在医院里好吗?因为看不到对方表情, 伴随键盘声, 许教授的声音听起来更是冷冷的。

你是没看到, 那现场太有冲击力

他面色凝重地扯了扯嘴角:我需要躲医院里冷静下。说来这个江家真是好大一滩狗血剧。顾云风瘫在贵妃椅上, 带了个眼罩,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中他仿佛还能看见江家别墅里那一地的血,和桌上新鲜沾血的切片。这些肉片被切下的时间至少有八个小时了,依然能保持新鲜的原因是使用了大量干冰。

怎么狗血了?

这位荣华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江荣华,总共结了四次婚,每次婚姻都有个孩子, 过不了多久就因为种种原因分开了, 这江洋, 还真是遗传了他爹, 绝对亲生的。黑暗中他听着许乘月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 老是幻想出凶手切肉的场景,很有些反胃。

这个名叫尹少星的,是他的第四任夫人?许乘月没有继续敲着键盘,转身看着他:三十六岁, 两个人相差将近三十岁。

好像是的。

尹少星以前是个十八线小演员,二十四岁那年认识了江荣华, 还给他生了个女儿。女儿江水珊出生后,江总就跟当时的夫人离了婚,娶了她。许乘月无奈地摇摇头:他前几次婚姻都是这样的, 情人给他生了孩子后,就把在任妻子抛弃掉。

也就第一次婚姻稍稍有点不同。

江荣华的第一次婚姻也只有五年,但不同的是,婚姻终结是因发妻的自杀身亡。那时候他已经婚内出轨,女方怀了他的骨肉,也就是二儿子,江洋。

海洋泉水,凝聚成江河。江荣华一定不会想到,几十年后他的家族,会在一夜之间,千金散尽,血流成河。

这个江洋的妻子林想容,她和江海是什么关系?许乘月在搜索着科学类期刊杂志,突然看到几个有点眼熟的姓名。

江海?江家的大儿子啊,七年前因为交通事故变成了植物人,现在在金平医院住着呢。顾云风一把摘下眼罩,睁大双眼看着许乘月,对方正开着编辑器写一段代码,手背上还扎着针。

可惜了,他没我幸运。他停下敲击键盘的指尖,缓缓说。

人各有命。顾云风将眼罩放进抽屉里,抬手遮了下光,挡住刺眼的阳光:明天我要去趟金平医院,去看看这个江海,希望不会打扰到他。

许乘月抬头看着他,缓缓地合上电脑,放到一边的柜子上。他轻轻扯下手背上的针,按住胶带望着见底的输液瓶:这是最后一瓶药水了,下午就去办出院手续,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不是还有几天才能出院吗?

这里太无聊了。许乘月从病床上下来,穿着宽松灰白格的长裤长袖,戴上眼镜眼眸清亮:跟你一起工作有意思多了。

真感人。顾云风感激地看着他:我就喜欢热爱工作的人。

他抱着笔记本电脑走到顾云风旁边,蜷缩在沙发上。屏幕上的编辑器已经关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篇全英文的文章,看起来像是刊登在杂志上的论文。

你看这篇刊登在《nature》上的论文,署名三个人,第一位是普林斯顿生物医学系的教授timsil,第二三位一看姓名就是华人,读起来刚好是江海和林想容。他圈出三个署名:这篇文章的发表时间是2011年九月,题目叫做通过神经假体实现的人工神经机器人?

顾云风刚把脸凑过去用自己快忘光的英语努力理解文章的内容,一听到他说神经假体这个词,猛地手一抖,扭头就撞上许教授的眼镜。

这和王医生所说的,许乘月脑内引起排异反应的神经假体是一回事吗?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脸发烫,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问:神经假体在医学上用的多吗?

当然多。许乘月捡起掉地上的眼镜重新戴好,比如人工耳蜗,就是听觉神经假体,用途非常广泛,这文章上面介绍了挺多,你可以了解一下。

刚刚他莫名捏了把汗,听他这么一说又稍稍放下心来。

许乘月见他看不懂,只好耐心地跟他解释起文章内容:这篇文里说的人工神经机器人,也只是作者的一种设想,作者将自己的设想分了三个层次,第一层是连接单个人造神经元和实际神经元,实现信息传递功能;然后通过神经元的适应性机制,实现集群功能;最后将人工设备直接连接部分神经组织,就能达成组织器官的复杂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