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不可以出去的吗?”

郭宰默了默,道:“不行的。”

程心了然,没再细问,只道:“那恭喜你!你可以到处去玩了。”

郭宰:“嗯,不能老留在屋里了。”

晚饭前他听到兰姐在厨房对阿爸抱怨:“得了,他现在有行街纸,我麻烦你以后去哪都带着他,上天好入地好,别留在家里,我一见到他就烦!”

郭父:“好好,我带他去喜帖铺帮手执头执尾,不碍你眼。”

“会去找学校吗?有没有可能九月开学去读书?”

电话那端在问。

郭宰:“不知道呢,应该不行。”

两个月时间太紧了,就算给办身份,也要过程。

程心:“也不一定非要九月开学的,什么时候拿到身份,什么时候插班都行。你这么聪明,成绩跟上去不是分分钟的事吗。”

郭宰:“我也这样想。”

行街纸到手了,下一步就是磨居留权。晚一年半截读书没问题的,对他来讲损失不算大。

程心哼笑:“挺自大啊,赞你聪明就照单全收,一点都不客气。”

郭宰笑了出声。

程心又问:“你人在哪?”

“在房间。”

“哦,那你房间能不能看见海?”

郭宰怔了。

他在床上跪了起来,趴到窗户望向外面。

窗外高楼临立,错错落落,灯火璀璨。找了找,从两幢高楼的夹缝间发现了一线海,狭窄,漆黑,遥远。

他定定望着那处,喃喃:“能看到。”

他的房间能看到海,真的能看到,这个是真的。

程心满腔羡慕:“哇,厉害的海景房。有海风吹过来吗?”

她听见推开窗户的声音,然后郭宰说:“有,咸咸的。不过又闷又热,还很吵。”

楼宇外墙装满空调外挂机,雷轰轰的运作声不止,楼上的冷气机还滴水,溅湿了郭宰伸出去的手。

“哈哈,那景色靓不靓?”

“嗯,靓。”

来了这么久,郭宰第一次推开窗户,第一次呼吸这座城市的夜间空气,也第一次认认真真观赏窗外的夜景。

他一点点告诉电话那端的人,眼前有几幢高楼,远处哪里又特别光亮,偶尔夜空有飞机滑过,信号灯忽闪忽灭,如幻如影。

程心本想和郭宰多聊几句,无奈阿爸镇守客厅,抖着脚看电视,时不时又扫过来两眼,教她很不自在。

她有意结束通话:“你那边的电话号码是多少?等我有时间给你打过去。”

“啊,我不知道。”郭宰翻了翻电话机,“电话上面没有贴号码。”

程心迟疑着:“能不能问问你爸?”

郭宰:“他睡了。”

若是以前,他会毫无顾忌地摇醒父亲追问电话号码,现在他是不会了。

程心不再强求,说:“我这几天放假,8号回锦中考试,再之后就是暑假了,天天在家。你有空就打过来吧。”

郭宰:“好。”

“那不聊了,快点睡,晚安。”

“晚安。”

挂线后,程心看着电话呆了几秒,随后转身对阿爸提议:“阿爸,不如我们换一个有来电显示的电话?”

阿爸没应,反问:“那个郭宰,是不是舅公家去了香港的那个亲戚。”

康顺里不大,工作再忙的阿爸也听说过关于郭宰家的闲言闲语。

程心嗯了声,没多说就上楼回房间去了。

躺床时,她脚不小心踢到大妹。

三姐妹的个头越来越大,手长脚长,睡一张床已经由不挤变成挤。

怕惊醒大妹,程心急急收脚。

谁料大妹早醒了,压着嗓子问:“大姐,谁找你?”

听她的声音不似迷糊话,挺精神的,程心便直说:“郭宰打来的,长途电话。”

大妹坐了起来,忧问:“是有什么事吗?这么晚。”

“他今日拿到行街纸,开心了。”程心又随即提醒大妹:“他应该会再打电话来的,你和他聊天时,先不要讲在电视机里看见他。”

他所出现的新闻报道,无不将他列为“无证儿童”,非法入境求取身份。在部分人眼里,他的行为也许与死皮赖脸痴心妄想无异。

这不是光彩的事。

大妹没问为什么,只点头答应。

高考完毕后程心返校准备升中考试。

这场考试她很重视,务必留校就读高中是她当前学习的第一目标。

去年因为禽兽的事与校长“交流”过,如今细想,不担忧是假的。

摊开来说,就是怕校长为人阴险狡诈小肚鸡肠,会秋后算账干预她的录取。

权当亡羊补牢,她能做的惟有是用分数证明自己,用成绩自救。

愿苍天有眼,天道酬勤。

全神贯注考了三天试,程心对自己的发挥尚算满意,可以睡个安稳觉。

然而回家静候放榜期间,心情却无法轻松。

一是大妹说,郭宰这段时间都没有来过电话。

二是看新闻,她大致猜到郭宰不来电话的原因。

“无证儿童求居港权”是最近的新闻大热点,几乎每档新闻及资讯节目都会报道,甚至连娱乐节目也会八卦两句,传媒无孔不入。

《晚间新闻》里,新闻主播:“最近几天,陆续有无证儿童到入境处‘自首’以及申请居港权。特区政府决定引入‘居港权证明书’制度,规定内地人士必须于内地申请居港权,本港入境处将不予处理。”

外派记者访问入境处相关职员,对方说:“根据本港的《入境条例》,享有居留权的儿童需要经过合法审批的安排才可以来港定居。行街纸只是基于人道主义,允许他们在特定时间内在本港享有有限的行动自由,并不意味他们可以在本港就学或者就业,更加不等同居港权。我们重申,一切通过非法渠道来港的人士,入境处有权将他们遣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