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秣走后, 林泉本来打算再回沂州歇歇,反正最近也不忙, 却不想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他。

“徐大掌柜?”林泉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 笑道:“稀客稀客,快请进。”

徐大掌柜居然也没客套,直接跟林泉进去。

两人坐下后, 伙计送来茶水, 林泉开口,“徐大掌柜不是应该在徽州么, 怎么突然进京了?还来了林记, 真是让林记蓬荜生辉啊!”

徐大掌柜苦笑一下, “林掌柜是真没听说我徽商的事?”

林泉诧异, “出了什么事?”

徐大掌柜看到林泉神情不似作伪, 叹了一口气, “林掌柜可知我一侄子最近犯了事,正被关在内侍省。”

“……”林泉无奈,“还望大掌柜详说, 不瞒大掌柜, 我最近并不在京中, 我之前回沂州, 恰巧一老家的族侄侥幸中举, 我在老家又是帮他办宴席, 又是回来替他找书院, 忙得简直焦头烂额,昨儿才刚把他丢书院去,委实没顾上京中消息。”

“林掌柜族中有人中举, 恭喜恭喜, ”徐大掌柜听了有些尴尬,忙说,“来的匆忙,居然也没备礼。”

林泉摆摆手,“是我们没声张,他擦边考上的,也是侥幸,大掌柜不必在意。大掌柜还是说下令侄的事吧!”

徐大掌柜叹了一口气,把事情娓娓道来。

徐大掌柜家有两支,一支是徐大掌柜,令一支是他大哥家,两支都是巨富,他大哥有一独子徐筠,生性聪颖,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独当一面,这两年,更是来了京城,打理起徐家京中的产业。

徐大掌柜和他大哥都对徐家有这样一位继承人很是骄傲,只是前几日,徐筠正在铺子里打理生意,却突然被一群太监带走了,从那之后就没再回来。

“你是说他是被内侍省的几个大太监扣押了,罪名是私通蜀王?”

徐大掌柜点头,“接到消息我和大哥就进京了,多番探查下,才查到在内侍省私狱,又使了些钱财,里面才传出这一句话来。”

林泉听了无语,蜀王当初因为徐州的事,早就被老皇帝,哦,先帝关禁闭了,经此打击,听说都神志不清了,怎么可能有能力再朝外搞事,再说徐筠可是在京城,蜀王就算想搞事,也不敢在京城搞啊,这摆明就是随便找个理由扣人么。

至于扣人的真实原因,林泉看向面前的徐大掌柜,谁叫你家这么有钱,被人家心里惦记上了呢!

林泉手摩擦着茶杯,“徽商应该有不少亲戚在朝中做官吧,徐大掌柜没找个人‘说和’一下么,说不定不小心抓错人呢!”

林泉在“说和”两个字下了重音,这个时候,人在人家手里,你不破财免灾,还有什么办法。

徐大掌柜苦笑,“筠儿是大哥和我的命根子,他一出事,我们自然请人去说和,只是……唉,请了三波都没说动,这其中,还包括一位三品京官。”

林泉嘴角抽了抽,宫里这帮太监,胃口还真大。

“既然如此,大掌柜找我?”

“听闻林掌柜和宫里几位大太监关系匪浅,”徐掌柜诚恳地说,“还望林掌柜能帮忙‘说和’一下,请几位大太监抬抬手。”

林泉听了苦笑,“徐大掌柜,您是否太看得起林某了,人家连三品大员的面子都不卖,会卖我的。”

徐大掌柜从怀里掏出四张纸,放在桌上,推给林泉,“这是您这间铺子旁边的四家地契,若事成,徐家另有黄金千两相谢。”

林泉端茶盏的手一顿,“大掌柜好大的手笔。”

徐大掌柜苦笑,“还请林掌柜能看在我兄长一根独苗的份上出手相援。”

“你这事都找了这么多人了,都不成,你觉得我就能成?”林泉还是没接。

“别人不成,林掌柜未必不能成,况且如今这情况,无论成与不成,徐家都只能试试。”徐大掌柜诚恳地说。

林泉想了想,“好,这事我会试一试。”

徐大掌柜忙起身,拱手,“有劳了。”

……

林泉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提着一包点心,吊儿郎当地去了城北一个不起眼的胡同。

走到大门前,林泉上前拍了拍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

“林泉。”

门被打开,一个小太监有些诧异地站在门里,“林掌柜,您怎么来了?”

“你爷爷在家吗?”林泉把手中点心塞给他,“给你的,拿着吃吧!”

小太监年纪还小,看到点心眼睛亮了亮,“谢谢林掌柜,可爷爷他不见客。”

“没事,你通报一声,说不定你爷爷想见我呢!”

小太监想了想,“那我去问问爷爷。”

说完,小太监就跑了。

林泉看着这个小太监,叹了一口气,“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穷人养不下去孩子,就想着割一刀,送进宫里,却不知道宫里也不是随便收的,而这些宫里不收的,运气好的,还能被有些太监收养一下,运气不好的,大概也就成了乞丐或者没了。

过了一会,小太监跑过来,“爷爷让你进去。”

林泉点点头,朝里走去。

屋里榻上,一个老太监正在吧唧吧唧的抽旱烟。

“公公安,”林泉拱手。

老太监吐出一口烟,“咱家如今都是旧人了,林掌柜怎么还来?”

林泉笑道:“这世道,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是人就喜欢烧热灶,可林某觉得,还是烧冷灶靠谱,热灶那多人烧,那灶台真记得谁烧得么?”

大太监抬抬眼皮,“可烧冷灶不管用,记得又有什么用?”

“别人的冷灶不知道管不管用,可公公您的,那是肯定管用。”林泉笑道。

“呵!”大太监嘲讽的笑了笑。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林某记得,公公您今年不过不惑之年,这大太监的位置,也是从您师傅手中接的,所以您虽然辈分大,可也绝对不老,您这年纪,就真打算在这窝一辈子。”

大太监吐着烟,“老了,不窝着怎么办?”

林泉笑了,“您要这么打定主意觉得自己老了,那我可没话说了,唉,我今年也三十好几了,看来也得回去养老了。”

说着,林泉打算朝外走。

“等等,”大太监开口,“你年纪轻轻,养什么老,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林泉顿时转身,笑道:“看到公公这爽利劲,我就放心了。”

林泉走过来,走到大太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大太监一愣,“新帝对他们的情分,不一般。”

林泉淡淡的说:“再浓情分,哪比得上帝位的稳定,陛下刚刚登基,正是稳定朝纲之时,要知道深受自己信任的内侍背着自己干出这么大的事,原来情分有多浓,知道后被辜负的愤怒就有多大。”

大太监吧唧吧唧抽着烟。

良久,大太监吐出一口烟,“你回去吧!”

林泉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这里面有一万两白银,还请公公笑纳。”

大太监看了一眼玉牌,眼中透过一丝恨意,“多谢你好意,这钱算本公公借你,等本公公了结了宫里那几个,拿回原来的积蓄,十倍还你。”

“公公说笑了,当初公公对林记多有关照,这些不过是孝敬公公的,公公要说借,那可让林某的脸没地方搁了。”林泉诚恳地说。

大太监叹了一口气,“咱家当初算没白疼你。”

……

出了大太监的胡同,林泉走在街上。

大太监是原来先帝的掌印太监,林泉通过之前护送贡品的老太监搭上的,这几年在林泉孝敬下,两人关系也算不错。

想到原来位高权重的掌印太监一朝皇帝身死,就被撵到这,林泉叹了口气,“一朝天子一朝臣”真是现实啊!

宅灵在林泉胸口亮了亮,“我还以为你是去求新帝的大太监,想不到你转眼间就搞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事又和咱们不相关,何必折腾这么大?”

“灵,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兔死狐悲。

徐大掌柜走后,我查了一下,新帝身边那几个太监,这次扣得不只是徐筠,还有其他好几个富商的子侄,这才新帝刚刚登基,他们就如此胆大妄为,贪婪无厌,人的贪欲是越来越大的,他今天敢动徽商,明天就可能动林记,我是不会把这个隐患留给自己的,既然如此,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宅灵亮了亮,不说话了。

*

御花园

新帝正带着一个新封的美人赏菊。

新帝身后新上任的大太监,正在后面殷切的跟着自己主子,突然,他觉得肚子有些痛,随及咕噜咕噜起来。

大太监忙看了看前面的新帝,发现新帝正在和美人调笑,便趁着新帝不用伺候,偷偷后退,然后轻手轻脚去方便了。

他一走,他身后一队小太监中一个小太监微微抬起头,对着新帝的美人眨眨眼。

正和新帝调笑的美人突然指着远处一盆绿菊,娇声说,“陛下~那盆花上有个蝴蝶,我们悄悄过去捉好不好。”

新帝揽着美人,“听美人的。”

新帝于是和美人两人轻手轻脚走过去,结果刚过去,就听到两人在假山中小声说话。

“你爷爷收了多少?”

“那帮穷鬼,都快被打死了,也不过才拿出几百万两。”

“你爷爷呢?”

“我爷爷也差不多这个数,不过我爷爷可是逮了一只大肥羊,知道徽商的徐家长公子不,我爷爷说,徐家要不出一半的家财,休想领回去人!那徐家居然还请了个三品官想来说和,真是做梦,也不看看我爷爷是谁,我爷爷可是皇帝跟前第一大红人,我爷爷说什么,皇帝信什么,一个三品官算屁啊,居然敢到我爷爷面前说和……”

假山外,新帝脸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