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从天上掉到地狱的滋味吗?

我从六岁时,便知道了。

柔软锦罗养出来的嫩肤细肉全被粗织烂布磨成片片死茧。

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会打我,会恨我,会想我去死。为什么养母会既痛苦又愉悦地望着我,明明慈爱地跟我说别害怕,却差点将我的手臂掐出了血。为什么,兄长喜欢与我分享好物的结局是让我血洒当场。

渐渐的,我又知道了。

因为,他们看我的眼神,仿佛我就想地上最令人恶心的烂泥,充斥着不堪的气息。但之前,不是这样的。

人变得真快。

仅仅因为一个故事,一个流言。

死无对证,真假难辨。

可是,没有人给我机会去申辩。

我开始习惯在庭院内思考,思考该怎么申辩。

我姓王。是王府长房一脉的二公子,长在嫡母身侧的。人们不应该欺我辱我。

我每天都在想,每天都在推翻前一天的想法。

直到我十二岁出府游学。

我的视野前所未有地扩展开来了。

我的思索也更为完全了。

我看着袁戈基本上推翻了陈朝的统治,然后又迅速地拿下虎威营,直逼陈王宫。很快,陈王宫是我的了。

等至袁戈身死,我留在他身侧的棋子归为。国内初定。

诸侯此时也只剩梁姜。

梁自以为吞并了大多城池,开始猖狂起来。

而我只用了一次离间计,一次伪鸿门宴,两国便当场自相残杀。国主重臣皆亡,我便迅速派兵肃杀了两姓后裔,收归兵权。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都顺着我的线路在走。

可是,她死了。连死去,都好像是在跟我赌气一样。

我们之间少有温情时刻。

如今年近四十,回忆起来时,却还是很清楚。她笑的模样,恼怒的模样,看我的模样。

我做的这些颠覆天下的堂堂正正或阴险无比的事我都认。

唯独这一件我不敢认。

我,拼了命地拉着她堕入地狱里。

为什么。

因为我的自私,与爱。

当两人都深陷泥潭时,她也只能够依靠我。

但是,其实。

她是莲花,我是淤泥。

我想要姓王吗?

不。

……

外面下起了大雪。

我手里还攥着她未雕完的玉带钩。

我不会雕。

我在等她。

端兕二十一年。

端兕帝在王瑱死后,以密谋造反的罪名,族灭王姓。

偌大世家就在这一朝一夕崩塌。

有人觉得是因为王瑱自作自受,聪明反被聪明误。

毕竟,谁不知道那位被说成是天命所授的端兕帝乃是前晋国三王子的后嗣,与谋算天下的王瑱有着深仇大恨呢。

是是非非,难测难决。

所有真假,都成了过往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