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莺将手里补好的纸鸢递给刚刚哭泣的孩子,孩子的脸立刻绽放出笑容来,抱了抱花莺后,就跑向了自己的小伙伴们。

花莺也笑得很开心,拍了拍手,满心都是愉悦。

可是那边站在石磨边的和尚一直闭着眼睛,嘴上动嘴不停,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花莺眯了眯眼,悄悄地走近这和尚。

因着心思烦乱,玄和竟然没发觉花莺的靠近。

“山下姑娘是老虎,是老虎,是老虎……”

听见这句话后,花莺瞪大了眼睛,扑哧一笑,吓得玄和一抖。

玄和吞了吞口水,连忙离开花莺,颤着声音道:“阿弥陀佛,男女授受不清。”

花莺挑眉:“哎,小和尚,你刚刚念叨什么呢?什么山下姑娘是老虎,这是谁说的!胡说八道!”

玄和张了张嘴,脸都涨红了。

花莺上前一步,眯了眯眼:“小和尚,难不成,你觉得我是老虎变得?”

玄和摆手:“不,不,女施主误会了。这是贫僧师兄们在贫僧下山游历前告诉我的箴言,并非有意冒犯女施主,请女施主见谅。”

花莺抽了抽嘴角,被小和尚的单纯给逗笑了,但是碍着想吓唬他的心,一直忍着不发。

她低头咳嗽了一下:“你是哪个寺庙里的呆子和尚?竟然会学来这么不靠谱的东西!”

玄和正了脸色:“贫僧乃是少林寺弟子,师承澄佟主持。”

此话一出,若是放在别人面前,定然是要吓一跳,然后恭恭敬敬地朝玄和施礼,甚至讨好。

但是花莺来自西域,这几天在杭阳,也只是略有听说过武林势力的分布罢了,对于少林的印象与敬畏之心,并不深刻。

所以她听见这话后,也只是点点头,不作他想。

她摆摆手,走近小和尚:“呆子,我告诉你,山下的姑娘,的确是由老虎变的。”

玄和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花莺。

花莺极力憋着笑,继续说道:“但是呢,也只是一部分。而我,就不是老虎变的,我呀,是这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变的。”

玄和还是呆呆地看着她。

花莺叉腰,仰起头:“怎么,你不信啊!”

玄和的脸又红了,连忙侧过头:“不,不是……”

花莺哼了一声,道:“小和尚,我漂亮吗?”

玄和的脸更红了。

花莺凑上去:“说,我漂亮吗?”

玄和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花莺皱起眉头:“俗话说得好,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不能骗我,要说实话,不然我会生气的。”

玄和深深吸了口气,道:“女,女施主…漂亮…”

说完后,玄和整个人都泛这股红色,脚步甚至还有些不稳。

花莺得意地笑了,笑得格外开心。

她仔细地看了看小和尚,发现这小和尚眉眼清俊,有棱有角,长得跟她阿爹想比,不遑多让呢。

她的心忽然像被猫瓜子挠了一下。

“哎,小和尚,你叫什么啊?”

“贫僧,贫僧法号玄和。”

“玄和?这名字念着真别扭。”

“女施主,这法号……”

“停!不别扭不别扭啊!”

“……”

“小和尚,我叫花莺,你得记住了。”

“是,贫僧记住了。”

“你,你明天还来吗?”

“贫僧下山游历,杭阳乃是最后一站,更碰上武林会,自然是要耽搁些许日子的。”

“…我,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反正,意思就是你还在这儿是吧!”

“额,是……”

“那就行了,明天咱们去放风筝吧。”

“女,女施主,贫僧……”

“就这么说定了啊!俗话说得好,出人家的话说出来了,八匹马都追不上的!”

小小的村庄里。

情窦初开的两个少年少女,各自红了耳朵。

一个仰着头,拼命地忽悠对方。

一个低着头,红着脸不知拒绝。

这番景象,美得令蝴蝶不由起舞。

从那天起。

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身边总有一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小和尚。

看起来,小和尚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别别扭扭的,无时无刻都在挣扎着什么。

但是,当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闯祸的时候。

小和尚总是会走到前面去,先来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算是动手,也不会伤人。

而小姑娘呢,在小和尚后头一个劲地扮鬼脸,嘻嘻笑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到了晚上。

小和尚送小姑娘回客栈。

小姑娘红了眼眶,说想家。

小和尚白了脸色,没见过姑娘哭。

一个哭,一个只摆手,支支吾吾半天。

最后小姑娘破涕而笑,小和尚摸了摸通红的耳朵,咽下了一句阿弥陀佛。

而这样的欢乐,仅仅只有两个月。

两个月后,武林盟的武林会召开。

小和尚的师兄师弟们,来了杭阳。小姑娘在河边,在桥边,再也等不到小和尚了。

小姑娘气急了,掰断了让小和尚编的一只很丑很丑的蝴蝶。

但是最后,又跑回来把这只蝴蝶捡了起来。

武林盟召开武林大会的这天,小姑娘在酒楼上,看见了路过的小和尚。

小和尚眉目冷淡,气质高华,不由得让小姑娘的那句‘呆子’咽了下去。

看见小姑娘垂头丧气的模样,林讯风皱起眉头:“丫头,谁欺负你了?”

林讯风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腰间总是挂着一柄剑,说自己是个闲散游侠。

花莺与他住在同一家客栈,一来二去的,林大侠喜欢上了小姑娘的天真活泼,花莺喜欢上了林大侠的英雄义气。

“林大叔…你说,怎么能让情郎后悔呀。”花莺嘟着嘴,毫不顾忌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从未见过西域姑娘的林讯风吓了一跳,但还是平息了心情,轻声问道:“情郎?你有情郎了?你不是刚来中原没多久么?”

花莺叹了口气,没说话。

看见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样子,林讯风心里也难受起来。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拍了下手,大声道:“对了,我以前见过别的婆娘,不,不,别的姑娘,去见情郎的时候都穿得特好看的衣裳,打扮地跟仙女似的。你说,会不会有用啊。”

花莺听了后,低头瞧了瞧自己这一身。

鲜红的裙子变成了暗红色。是有几分老旧的模样。

花莺瘪瘪嘴:“可,可我没钱了,买不起新裙子了。”

林讯风摆手:“这算什么,叔叔给你买!”

花莺眼睛一亮:“真的吗?!”

林讯风点头:“只要在杭阳,你叔叔我就是有钱的!”

然后两人便兴冲冲地跑去成衣店了。

可是试了几套好,小姑娘还是觉得西域的裙子穿着舒服。两人又跑去专门的行商店看,左看右看后,终于挑中了一件红纱围绕的长裙。

穿上了这新的红裙后,美丽的小姑娘惊艳了众人的眼。

林讯风跟带女儿似的,又带着小姑娘去买首饰了,最后将花莺打扮得极为华丽。

看着武林盟面前比蚁群搬家还拥挤的场面,花莺吞了吞口水,有些害怕。

林讯风拍了拍她的头,低声道:“别怕,有叔叔呢。”

花莺点头,跟着林讯风进了武林盟的大门。

这时,花莺才相信,林讯风说的现任的武林盟主是他侄子这句话了。

两人进了武林盟。

而此时,大正院的擂台上,已经有人打得不可开交了。

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小姑娘怎么也找不着那可恨的小和尚。

渐渐的,小姑娘被擂台上的争斗眯了眼。

等到黄昏,第一天的擂台停后,小姑娘才意犹未尽地拉着林讯风的胳膊,想要离开。

林讯风低声道:“待会我们去后院,问问人,看有没有少林弟子。”

“他们住这儿啊!”花莺吃惊道。

林讯风微笑:“是啊,少林弟子来杭阳,都是住在武林盟的。”

怪不得一直不知道小和尚住哪儿呢。花莺偷偷想道。

等到人群离开,林讯风带着小姑娘去了后院。

后院正院里,已经或站或坐了不少人了。

而最打眼的,还是一个成熟男子,浑身散发着一股子霸道的气息,坐在上头。他旁边坐着一个看起来十分温婉可亲的妇人,正和另一位长得非常貌美的妇人说话。

还有几个男子坐在四周。

但是,让花莺离不开眼的,还是那个站在中间的白色身影。

花莺喜上眉梢,跑进门内,对着那声音道:“小和尚!”

玄和回过头,见是花莺,心里那股子又酸又涩的心情顿时化作甜丝丝的东西,让他的冷脸都软了下来。

“女,女施主,你怎么来了。”

而不等两人说话。

那位貌美妇人站了起来,盯着花莺,喃喃道:“靥儿……”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让在场的几人都愣住了。

那位坐在最上方的男子皱起眉头,准备上前,却被旁边的温婉妇人拉住了。

而那貌美妇人的一句靥儿,让花莺心里涌起一股子莫名的情绪,她转过头,看向那妇人,呆呆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那貌美妇人看见了花莺的正脸时,慢慢皱起眉头,往后退了几步:“不,不是……”

花莺上前,站在貌美妇人身前:“你再说一遍,你刚刚是不是叫靥儿了?你认识我娘吗?”

“你娘?”还没回过神来的貌美妇人被花莺的话吓了一跳,她道:“不,不可能啊,你娘……”

“这位姑娘,你是谁?!”坐在上方的男子皱着眉头,满脸复杂地看向花莺。

花莺见貌美妇人说话说到一半又怎么也不说下去,急得很,只匆匆答道:“我叫花莺。”

“好婶婶,不,不,夫人,求求你告诉我,你知道我娘在哪吗?”花莺急得满头大汗。

貌美妇人脸色苍白,摆手:“我,我不知道……”

这时,跟管家聊完天的林讯风走了进来,看见这一幕,皱了皱眉头:“这怎么了啊!”

众人看了过去。

花莺对着林讯风道:“叔,她知道我娘!”

林讯风愣了:“是吗?”

“三叔,你回来了。”上方的男子见到林讯风后,快步上前,走到林讯风前。

林讯风看向这男子,眼睛露出欣慰:“林速,你看起来功力又长进了许多啊。”

这男子,也就是如今的武林盟主,林速。

他一笑:“三叔回来了,比起我功力长进,还让我开心。”说完后,他又想到刚刚花莺对林讯风的称呼,皱起眉头问道:“三叔,你认识这个姑娘?”

林讯风点点头:“是啊。”

“你,你知道她娘是谁吗?”林速道。

林讯风摇摇头:“她都不知道她娘是谁,我怎么知道。”

林速脸色越发难看:“她说,她娘是靥儿。”

林讯风听见这话后,一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渐渐地陈年往事浮上心头后,不由大惊。

看向花莺。

“我的天,这圣女没守节吗?!还是那和尚违反了清规戒律啊!”林讯风大叫。

花莺被林讯风这话弄得一脸茫然,还想继续问,却被那位之前坐在林速身边的温婉美人拉住了手。

“姑娘,我知道你想问你娘的下落,但是这涉及一些旧事,还请你等我们仔细想想,再告诉你,好吗?”她声音轻柔,让花莺也慢慢平息了下来。

她看向林速,眨了眨眼。

然后又对花莺道:“现在,你跟我到后面院子里休息一下,与我说说你娘,你自己。这样,我们也能快点想起来。”

说完后,就拉着花莺离开了正院。

玄和见花莺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微微一紧,想要上前,脑海里却凭空出现了大师兄的教训。最后,还是止了脚步。

花莺和温婉妇人走上长廊。

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女。

感受着温婉妇人拉着自己手的温暖。

花莺侧头,轻声问道:“夫人,你,你是谁啊?”

温婉妇人微笑,轻声道。

“我原姓李,名孟瑶。如今是林氏妇人,你唤我林婶婶便好了。刚刚那个坐在我身边的,是我夫君,林速。”

“林速?”花莺觉着这名字很耳熟,想了想后,惊呼出声:“是武林盟盟主吗?”

李孟瑶点点头。

在花莺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神从温柔变成了复杂与无奈,夹杂着些许茫然。

万事万物,皆有报应。

而花莺,又是谁的报应?

她微微叹了口气,想起了那个在凌云峰之巅,俊若天上明月,淡若空中浮云的高华僧人。

“问出来了吗?是圣教吗?”林速低声问道。

李孟瑶摇摇头:“不是,这姑娘对圣教一点儿也不清楚,看起来不像作假。”

“我也觉得丫头不是圣教的人,看看,多活泼的一个姑娘呀!”林讯风撇撇嘴。

林速无奈道:“三叔,话不能这么说。”

林讯风哼了一声:“我不知道那圣女到底失节了没有,也不在乎那个现在被捧得跟神似的主持仙师有没有违背清规戒律!我现在呀,只想帮丫头找到她娘!”

李孟瑶叹了口气:“三叔,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无论是说出来,还是不说,都……”

林讯风摇头:“纵使你们不说,我也会说的。”

林速吃惊:“三叔,你不要……”

林讯风端起茶杯,晃了晃:“我不想骗一个小姑娘。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来中原找她娘,让人看着太心疼了。”

林速皱眉,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沉默不语。

李孟瑶站了起来,走到林速身边,手放上他的肩膀轻声道:“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当年的血,当年已经偿还了。无论恨与不恨,都已经过去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善,也有每个人的恶。阿速,我已经放下了。你为何不放下呢?”

林速抬头,拍了拍李孟瑶的手。

“我知道,义父当年犯了大错,但是我……”

李孟瑶微笑:“我的父亲,哥哥,还有一些师兄弟们,也都犯了错。血债血偿,我理解。但我也恨过她。”

她低头:“但当我生下辉儿后,我又不怎么恨她了。也许是因为,父亲他们,因她而解脱与血海梦魇。也许,是因为她放过了我,放过了无辜的秋水弟子。”

林速叹了口气:“我不讨厌那个姑娘,你放心。”

李孟瑶道:“所以,我想跟三叔一样,告诉她,当年的事情。”

林速一愣。

“这些,毕竟还是要她自己做决定。”李孟瑶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