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并没有再化作本来的模样,只是站在一处高枝上,看着有些躁动的人群。

石越泽不知何时出现在招凝身边,也没有看招凝,只是挪动脚步往招凝身边凑,传音道,“你这当真是厉害啊,刚直接拦天宫。”

招凝没理他。

不过石越泽却依旧饱含热情,甚至带着几分得意,“不过,你这冒险一举,却是出乎意料的效果,我极剑宫没有丝毫损失,反而因此名声大噪,现在整个昆虚,哦,你再看看这里面藏着其他修真界凑热闹的修士,应该说是整个九州,都知道我们极剑宫的大长老额外得天宫亲眼,可不能随便惹极剑宫。”

招凝在他絮叨中无奈地转头看他,“那我就收回最开始那句‘对不住’?”

“诶,这你不能收。”石越泽说道,“你这么堂而皇之……出去,可顶的是我极剑宫的脸面,不过,咳,功过相抵。”

就在这时,却听天空中宫瑎说道,“秦恪渊,你看什么呢?莫不是还想把我们玉华宗前宗主拖下来,直接让她神魂俱灭?”

这一声嘲讽,不过是在发泄被打断的计划。

他原是想利用毕玲燕暗算秦恪渊的,却偏偏冒出来什么“时墟偷渡”,甚至把天宫都引出来了。

可秦恪渊没有理他,只是呢喃了一声,“辰时了。”

他忽的提音,“洪杰!”

洪杰瞬而反应,“是!”

紧接着几个金丹真人直接瞬身到广场上,施展术法,灵光同时向大殿之上的云绝钟,云绝钟轰轰钟响,只听这钟声恢弘威严,每一声仿佛都敲击在神魂之中。

在场众人一愣,终于明白,这是按照时辰,要开启复宗大典了。

整个大殿忽而起了变化,万丈光华在清霄宗大殿后方绽放,光芒四射,光芒之下清霄大殿仿佛都变得渺小了。

有人皱了皱眉,有人无声叹了一口气,有人撇撇嘴,有人看着振奋,有人却是小动作不止。

就在这时,寒霜宗的宗主突然冷冷吼了一声。

“秦恪渊,你就想这般复宗?你以为你告诉所有人,清霄宗不是入魔之始,不存在魔种,你就能把你自己摘去了吗?!那是清霄宗,可不是你!”

“是你的手亲手斩杀了昆虚五千三百人,是你直接造成了昆虚血腥杀戮之影,是你让整个昆虚五十多年了仍旧被业火重重燃烧!”

他说话间,那万丈光华中,却见清霄宗祖师虚影出现在其中,身姿魁梧而高大,手持着一柄钦天锏,看不清样貌,但是那威严与肃穆让在场所有人瑟瑟。

可是,意外的是,那虚影格外的黯淡,即使被万丈灵光掩盖着,仍旧能察觉到上面被火焰灼烧的痕迹。

那是……

“哈哈哈哈哈!”寒霜宗宗主大笑道,“秦恪渊,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造成的下场,你在清霄宗造成的杀戮,违背了天道之力,业火降临,正一点一点烧去你们清霄宗的道统,烧尽你们清霄宗的气运,你们清霄宗迟早会完的。”

宫瑎大抵也没有想到此事,即使知道昆虚被业火无形燃烧着,但是昆虚浩浩万里之地,再怎么烧,总不会顷刻间烧尽的,却没有想到这天道也认为错在清霄宗。

于是再这样的景象下,罗真人神色大变,猛地收了法术,告祖师之阵,少了一道光华,此刻那背景中的万丈华光都黯淡,反而使得祖师虚影身上的业火痕迹更加明显了。

他怒吼道,“秦恪渊,你果然是魔头!你一定是故意的!你要杀昆虚入魔修真者,为什么要在清霄宗,为什么要毁了清霄宗?!业火灼烧,清霄宗的气运完了,哈哈哈,完了!”

连邵峻等人也迟疑了。

甚至有人说道,“难怪清霄宗五十年中一直走向没落,就是因为这样吗,这,这……”

于是有更多来自清霄宗弟子的控诉,“我们此身皆系清霄宗,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未来毁了。”

“因为清霄宗惨状而自戕,因为清霄宗的没落而被冷眼被偏见,我们这些普通弟子又何其无辜。”

“你们是不是疯了!”洪杰吼道,“是首座带来的业火吗?难道不是魔种造成的吗?看到清霄宗惨状便自戕,你们如此脆弱的心境若不是首座将你们安排出去,你们以为留在宗门中,你们就不会被魔影响,就不会魔化吗?!”

艾柏跟着斥道,“清霄宗再怎么没落,若是弟子都在,若是剩余五百弟子齐心协力,又怎么会走到如今这地步,这些事不都是因为你们自己?!”

这些话语的驳斥好似起了些许的作用,清霄宗弟子的声音小了一些。

可是,但还有其他人见不得好。

落霞宗宗主冷冷讽道,“哦,他秦恪渊已经成就元婴了,成为九州天宫之下第一人,无人可挡,一切反驳之声都要偃旗息鼓在他那元婴威压之下。可怜又无辜的清霄宗弟子们,却连抱怨都不可以。”

大抵这样的话激化了所有人的情绪,这些情绪中带着说不清的自私、愚蠢、嫉妒、狠意。

“是啊,他是元婴上人了,他又能如何,他听几句抱怨为什么不可以。”焚天宗一位长老隐在人群中说道。

“抱怨?什么狗屁抱怨,是他杀了我的至亲,我的爹娘都死在了那场屠杀中!我为什么不能恨!”

“我师妹那么小,那么可爱,不过是渴望听道罢了,就让师父师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什么不能控诉!”

“我本应该能成就上品金丹的,就是因为这昆虚气运衰落,我连结丹契机都没有了。”

“……”

听着这些控诉,招凝仅仅握着拳头,她周身浮动着前所未有的杀意,她的目光划过那一张张自私自利的脸,仿佛当真要开启一场杀戮。

石越泽拦着招凝,“冷静,冷静,不能动手,若是当真动手,就真的中了他们的奸计了!相信老秦会有办法解决的!相信他!”

招凝闭上眼,解决办法,真的有解决办法吗?如果秦师叔孑然一身,如果秦师叔不是清霄宗首座,那或许不理就罢了,可是他是,他是清霄宗曾经所有弟子的信仰,是清霄宗的弟子首座,是刻在清霄宗大道上无法忽视的一人。

没有办法的。招凝知道,在秦师叔那日告诉她,总要有人承担这一切的时候就知道了。

在无法压制的声浪中,秦恪渊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他目光锁定在那祖师虚影身上。

他的声音沙哑沧桑。

“祖师在上,弟子清霄宗第六百八十七代弟子,清霄宗第三十九任弟子首座,敬告清霄祖师。”

没有人想到秦恪渊竟然这般不顾所有人的质疑和控诉,直接向祖师敬告。

所有人怔了片刻,紧接着更大的声浪似要掀起。

就在这时,却见秦恪渊面向祖师轰然跪下。

一瞬间所有人的静了,他是九州天宫之下第一人,是元婴大圆满的老祖,他应该不跪任何人,哪怕面前是祖师虚影。

这一跪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半空中的元婴上人互相交换了眼神,一时间竟陷入古怪的震慑之中。

而地面上的清霄宗长老,清霄宗弟子,一时间呆呆地看着,刚才此起彼伏的控诉就像是肮脏的唾沫。

“师兄!”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送玉景珏归来的纪岫怎么也没有想到回来之后会看到这么一幕。

“首……首座!”洪杰等人呢喃着。

“老……老秦。”石越泽不懂,他指着秦恪渊,极为恍惚地看向招凝,“他,他为何……”

招凝目光悲戚地落在秦恪渊身上。

为何?当然不是因为那些控诉,更不是那些言语浑水,是为了清霄宗,他是跪清霄宗那场大难后无辜死去的弟子,他是在跪因为这场大难清霄宗气运消散而因此受到牵连的弟子,他是跪清霄宗近万年的道统传承险些在自己手中消亡。

这是他作为清霄宗首座的责任,作为清霄宗代宗主的使命,作为清霄宗地六百八十七代弟子的赤忱。

他当然可以无视这一切,可是他是秦恪渊啊。

只听秦恪渊声音洪洪,仿佛透过冥冥,穿越时空长河,敬告清霄宗立宗祖师。

他说,“弟子无能,不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宗中弟子入魔,不能挽救那些入魔弟子,只能亲手斩杀。”

他说,“弟子无用,不能抹平魔化后患,使清霄宗数百弟子远走宗门,使清霄宗弟子无辜受累,使清霄宗弟子流离失所。”

他说,“弟子无力,不能阻挡业火降临,使清霄宗气运消散,使清霄宗道统没落,使昆虚深陷混乱。”

他每一声都像是敲击着那些刚才控诉弟子的心,这一刻那些弟子恍惚间不知如何深处之地,好像终于明白,自首座归来,就从未责怪过他们,从未驳斥过他们的控诉,甚至将已经不像是宗门的清霄宗重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秦恪渊脊背那般笔直,他无愧于心,无愧于大道,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想让那些对清霄宗无端的指责,无情的谩骂,无理的偏见,从清霄宗无辜弟子身上转移。

“此为我秦恪渊一人失职,万事万错皆于我身,与清霄宗无关,向祖师告罪。”

他向祖师神像叩首。

见此一幕,纪岫哀痛至极,缓缓跪地,洪杰无声闭目,跟着跪地,艾柏已不知何情绪,默默跪下,紧接着,所有和秦恪渊一起从坠仙域出来的清霄宗弟子都跪下了。

邵峻早已不知心中震撼,他无声无息,也跟着跪下。

于是,清霄宗剩余弟子中,也有些许人跪下了。

招凝不跪,她看着天空,目光中滚着泪,却也滚着坚定,好似透过祖师神像在质问时间长河上游的祖师。

“你听见了吗?”

“这是师叔撑起的清霄宗,不是你的。”

没有人听见招凝内心的声音。

秦恪渊站起,脊背已经似剑般笔直,他缓慢转身,看跟着他跪下的众弟子,看来自昆虚所有围观的修真者。

他说,“我秦恪渊早就说过,我从来不否认我杀死了五千四百名昆虚修真者,从来不否认我手中沾满了鲜血,今日,以我秦恪渊之名,一切皆在于我。”

却见他忽而右手向前,手中银辉酝酿,却见一道光华直接冲向云霄之上,紧接着在整个昆虚的天空中浮荡开。

天地间好似有什么力量在涌动着,冥冥中好似有什么玄之又玄的杀机在向他靠近。

最开始是清霄宗祖师虚影,虚影上星星点点的业火脱离,转而飞进他的身体。

他身形没有丝毫晃动,紧接着,整个天空好似出现了业火的痕迹,顺着那虚影一重一重落在秦恪渊身上。

这样的过程极度的漫长,眼看着他嘴角渗出一丝鲜血,眼看着他长发从掺白变成满白,眼看着他从半百模样变成耄耋老人。

“师兄!”

“首座!”

“老秦!”

“秦恪渊!”

“……”

一时间清霄宗弟子,其他宗门的人,以及所有人都惊喊出声。

招凝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她眼中的泪水一串串留下。

这就是清霄宗想要的结果吗,这就是昆虚想要的回应吗。

清霄宗灼灼业火加身,整个昆虚茫茫业火凌身,他周身都缭绕起火焰的虚影,他周身三丈之地都在火焰燃烧中扭曲。

直至最后一缕业火临下,他左臂无力垂下,身形摇摇晃晃,他抬眸,是虚弱、是濒死的神色。

可是这一刻,没有任何一人觉得他弱小。

不知何时,围观修真者中有一人跪下,似是终于在此幕中问心有愧。

于是,有了第二人,第三人跪下……直至整个大殿外围跪了大半,那些仍然站在其中的人显得格格不入,也跟着跪下。

秦恪渊咽了一口血。

他说,“无须你们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