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治椿安心地一笑,抬头仰视东京的夜空。

那里看似夜幕笼罩,星月交相辉映,但实际上都是箱庭制造出的假象。

箱庭的夜空之外,是没有宇宙星河的,更没有佐治椿想要看到的一切。

只有一切回归现实,才是他想要的。

于是他开口:絵空事,解放

无形的波动瞬间笼罩了东京。

[是否确认覆盖世界线?]

佐治椿一愣,这箱庭之中已经被他锁定,怎么还会有其他人的声音出现?

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了一眼贵遥,发现对方并没有任何反应之后才确定,这个声音只有他一人能听到。

而且这个神秘声音所说的世界线又是什么?作为箱庭的使用者,为何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还有这个流程?

佐治椿心里波澜顿起,面上却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

他在心里问道:你是什么?!

那个机械音没有回答,只是生硬地重复了一遍:[是否确认覆盖世界线?]

好生奇怪。

不过这个术式早在座敷童子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算辈分的话估计是远古神魔时期的,算是如今各种术式的祖宗,有一些秘密也不是不能理解。

总归未来的发展是已经确定了的,就算按照声音所说,确认覆盖世界线的话,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于是佐治椿回答道:确认。

[回复以收到,正在处理中]

[处理完毕,开始宣告覆盖原有世界线的代价。]

佐治椿心里一紧,来了!清算来了!

他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之前利用絵空事操纵了乙骨忧太和羂索,光是两个人就让他失去了半边视力和听力。现在他足足改变了数十亿人类和数不清的咒灵的命运,怎么说也会比那更严重。

光靠咒力估计都不够,就算佐治椿现在的咒力已经多到几乎无限。

但他毕竟还是没有那么多的咒力可供消耗,到最后还是要付出血肉或感官作为代价的,死亡的概率无限接近于百分之百。

这些佐治椿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只等神秘的声音做出最后的宣判。

他唯一的念想就只剩下自己并非完全的人类之身,就算肉/身死去,将来或许也还有机会以咒灵的身份重新凝聚,运气好的话还能和曾经认识的人见上一面

[]

[代价已确定。]

贵遥说他有侥幸心理果真没说错,佐治椿抱着最差的打算,寄希望于百年后自己还能以座敷童子之身复活。

虽然那时他不会再拥有现在的力量,但是好歹还能再见绮花罗。

原本,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神秘声音降下的审判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封闭他人之眼者,当以自身之眼补偿;夺取他人之恶者,当绝自身之恶。]

佐治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声音贴心地解释:[即刻起,你将失去一切观测与受观测之途径,自身与他人兼具。]

[没有归途,没有去处。无人知晓,无人记挂。]

[与此世共生,从此不受恐惧的烦忧。]

神秘的声音说到此,竟然有些柔和。

[成全万物者,也必将受万物成全。]

换言之,佐治椿非但没有付出生命的代价,反而从此与这条世界线共生,不死不灭。

可他却没有丝毫喜悦的感觉。

佐治椿面色苍白,他差点就要将不要二字脱口而出,却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的瞳孔在剧烈地颤抖,万万没想到代价居然会是这样的。

他甚至顾不上在心里说话,恍惚地开口: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存在从此会被所有人遗忘,再也没有人记得这世上有过佐治椿?

神秘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并不理解佐治椿的痛苦。

没有烦扰,没有牵挂地永生不死,这难道不是一件幸事吗?

为什么会露出如此受伤的神情呢?

声音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答了佐治椿的问题。

再也没有人记得这世上有过佐治椿?

[然。]

第143章 哭诉

先前的疑惑终于有了解答。

为什么高专的人没有对他的死亡表现出任何情绪并不是因为他们走出来了, 而是因为他们忘记了这件事。

不仅仅是佐治椿的死亡,和他有关的一切内容都会被人遗忘。

佐治椿失去的并非是他的生命,而是他所有的牵绊。他究竟为这个世界做过些什么, 又是为什么这么做?这些问题再也不会有人去追究了,也自然不会有人因为他擅自的牺牲而感到痛苦了。

这就是操控了整个世界的代价。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佐治椿情绪不明地笑了一声:这是对我的惩罚吗?

神秘声音坚持道:[是奖励不被观测,就不会被伤害;没有恶念, 就不会感到痛苦。]

佐治椿还是觉得这是针对他的惩罚。

对他来说,被所有人遗忘是比死亡更悲惨的结局, 但那个神秘的声音很明显不这么想,祂觉得这是好事。

这和佐治椿的一意孤行多么相似啊不和任何人商量, 自顾自地安排了他们的结局,用的也是为他们好的名义。

但他们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他们的态度:乙骨忧太宁可背叛他也要向五条悟告密,而五条悟从始至终就不认可佐治椿的行为,一直嚷着要算账。

佐治椿喃喃自语:是想让我反省吗我不会反省的。

再来一次, 佐治椿还是会选择同样的道路,就算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结局。

被所有人遗忘的结局。

神秘声音坚持着:[不是惩罚。]

是不是惩罚, 不是别人说了算, 还是要由自己决定啊。

如果这是对他肆意妄为的行为的惩罚, 那么佐治椿认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现在他终于也体会了一回被人以好心为理由任意安排的感觉。

只不过, 这惩罚未免太残酷了佐治椿不无苦涩地想着。

神秘声音试图安慰他:[不用担心, 再接受了属于你的奖励之后,你很快就不会感到痛苦了。]

佐治椿却丝毫不领情。

绮花罗呢?绮花罗也会忘记我吗?

[会。]

简短的回答瞬间让佐治椿红了眼眶。

他对自己的结局有过很多设想,但唯独不曾想过绮花罗也会忘了他。

那是他最珍爱的妹妹啊, 谁都可以不记得他, 唯独绮花罗, 只有她

她怎么能忘了他呢?

佐治椿忽然感到一阵钻心蚀骨的痛意。

他立刻低下头,用手遮住双眼,气息不稳地喃喃低语:她怎么会忘了我呢?我为她做了这么多

只有她,只有她绝不可以忘了我啊

绮花罗

他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无法克制的哽咽。

如果连绮花罗都忘记了他,那他做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眼看着所有人都生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中,但那个世界中没有他的存在吗?

佐治椿可以接受死亡,却无法接受被所有人,尤其是绮花罗遗忘的结局。光是想想那样的未来,他就觉得无法呼吸。

他想了很多。

在之后漫长的孤寂中,他或许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吧?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是独自一人生存太久之后。

不过按照那个神秘声音的说法,他以后甚至连后悔的情绪都不会再有了,因为那属于负面情绪,是人类的恶。作为奖励,他今后不会再沾染这些负面情绪分毫,孤单、后悔、纠结、怨恨,这些令人痛苦的情绪都将远离他而去,他将永远生活在快乐与平和之中。

可如果他真的变成那样的话,他还算是佐治椿吗?

人性之恶也是他的组成部分之一,佐治椿从不避讳承认他的自私和算计,现在猛地听说这些东西要被从他身上剥夺,他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没人记得他,就连他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

他死死咬着牙关,不让泪水落下来。

此时的他距离崩溃只有一线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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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默默地注视着他,很久后才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句:[你可以在接受奖励之前,最后再提出一个要求,只要与你的奖励不冲突,我都可以为你实现。]

佐治椿豁然抬起头。

他的双眼明显是红的,眼中有着绝望中最后一丝希望的光。

我想见绮花罗

最初,他是轻轻地呢喃着;到了最后,他已经是抑制不住地低喊出声:求求你,让我最后再见她一次吧!

他这一生,十六年的时间里,说出求这个字眼的次数寥寥无几。可现在他重复着这句话,就如同将要溺水的人抱着最后一根浮木。

不管你是谁,求你了让我见见她。

求你了求你了

就算是声线如机器一般的神秘声音,此时也产生了一丝同情。

于是祂很快就答应了,没忍心看佐治椿再哀求下去。

[好。]

一阵白雾缓缓包裹住了这片空间,等到雾气散去时,一个穿着红色和服,梳着姬发式的小女孩出现在了佐治椿的面前。

那正是六、七岁模样的佐治绮花罗,如果没有那些意外的发生,她现在应该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然而在这个认知空间之中,她依然保留着小女孩的外貌,安静地站在佐治椿面前,神色哀伤地仰头看着他。

佐治椿忽然发现自己有些难以面对妹妹哀伤的眼神。

他强撑着挂上温柔的笑容,半跪下来想要拥抱她:绮花罗

谁知绮花罗猛地后退了一步,同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哥哥是坏蛋!!

佐治椿没有防备,被她推的一下子坐倒在地上,现在仰着头的换成他了,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呆愣地望着绮花罗。

绮花罗看着哥哥狼狈的模样,满心的委屈再也憋不住,眼泪如同掉线的珠子一般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落下。

她扑上去捶打佐治椿的肩膀,一边打一边哭嚎:为什么丢下绮花罗一个人!为什么都不告诉绮花罗!坏哥哥!坏哥哥!!

她哭得一点也不梨花带雨,一点也不可爱,可偏偏就是能哭碎佐治椿那颗摇摇欲坠,只剩个框架的心。

他想揽住绮花罗,却又不敢,说来好笑,佐治椿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不敢拥抱妹妹的这一天。

但是绮花罗的每一次哭声都是在他的心上落下一枚钉子,一锤一锤地砸到牢固,砸到血肉模糊。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佐治椿闭了闭眼,抬起的双手最终还是颓败地放下。

他到底还是让绮花罗伤心了。

事到如今,那些都是为了你好的话他根本说不出来。绮花罗的泪水已经说明了一切。

佐治椿做错了。

他错在不该自以为是,不顾其他人意愿地安排他们的未来。自顾自地闯入他们的人生,又自顾自地走,连个正式的道别都没有留下。害得他们为他伤心,却又以一句轻飘飘的会过去的作为感想。

直到此刻,佐治椿终于明白了代价的意义。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对人和人之间的羁绊没有敬畏的他,终究是被处以失去一切羁绊的惩罚,可笑的是直到最后他才看清。

现在决定已经做出,无可挽回,佐治椿注定要承受他应得的结局。

他木然地任由绮花罗伏在他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敢抱她,更没脸面安慰她。

他才是让她伤心的罪魁祸首,现在对她说自己后悔了,除了让她更加难过之外还有什么用?

佐治椿迟迟没有向往常一样安抚绮花罗,这让她越来越慌。

当大人对小孩子的哭闹没有反应时,小孩会自动停止哭闹,因为他们发现这样做并没有效果。

绮花罗趴在佐治椿的肩头,一边抽噎一边着急地解释对不起,哥哥,绮花罗不该打你

你别生气,绮花罗知道错了

佐治椿垂着眼,下嘴唇被咬出斑斑的血迹。

他一直没吭声,这让绮花罗的情绪再次崩溃决堤。

她努力抱住没有回应的佐治椿,眼泪止不住地打湿了他的侧脸。

呜呜绮花罗知道错了、绮花罗会乖哥哥别不要绮花罗哥哥别丢下我!

这么多年了,绮花罗都没说过完整的语句。第一次说,却是为了哀求哥哥不要抛弃自己。

佐治椿自从听到代价之后就一直死命忍住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他颤抖着抬起手,抓住了绮花罗的衣角。

泪水划过他被咬得破破烂烂的嘴唇,激起一阵刺痛。

出生到现在十六年,佐治椿从来没哭过。

直到他亲耳听到绮花罗对他说别丢下我。

而这何尝不是他自己也想说,却不能说的话?

明明是哥哥,是兄妹之中被依靠的角色,可此时的他却整个人躲在绮花罗小小的怀抱里,连哭诉都只敢用最微小的气声。

对不起,对不起

他哭诉着不知对象是谁的祈求。

别忘记我。

第144章 交界

事到如今, 已经没有佐治椿反悔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