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文‘哇’地一下就哭了,道:“可是老子不想死啊,我不想死,我也不想看别人死……这帮王八蛋,为啥非得打仗?你们老老实实的放牧,跟我们做生意,日子也都会好起来的,非得烧杀抢掠?好日子不过非得寻死,你们给老子等着,等我大哥回来,把你们全杀了!”

李思文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王虎不得不捂住他的嘴,这可是两军阵前啊,敌人随时都能攻打过来,说这种有失军心的话,这可不是给对方添堵,而是给自己添堵!

发泄完了,李思文也冷静了下来,他呆滞地望着天空,忽然道:“遗憾吗?”

王虎一呆:“啥?”

“咱们十有八九要死在这座城里了,遗憾吗?你刚成亲不久、”

王虎神情有些怔忪,随即笑几声:“没啥遗憾的,大丈夫保家卫国,马革裹尸,古来如此!幸亏我抽空成了个亲,香火不至于在我这儿断了。再说,这么多兄弟。生也好,死也好,大家都在一起,上天入地,怕个毛球!”

李思文也笑了起来:“对,怕个毛,我要是死了,我大哥肯定给我报仇,你们也好不了!”

李思文指着城下的敌军,破口大骂:“你们也都好不了!”

了……了……了……

回声传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崔望和阿木尔听到的时候,已经听不清楚是什么了,但是他们料想,肯定也不会是好话,阿木尔以己度人,觉得李思文是在骂娘,大怒,擂鼓声音更急,终于敌军阿木尔本部的督战下,再一次发动了攻势。

守住一座城,最重要的是军心,唯有上下一心,众志成城,齐心抗敌,才有可能在弱势的情况下,守住城池。

定襄是李思文一手建立,他参与了这个城的每一砖每一瓦,城中的流民,更是他亲自接纳,说是一个个面试过的也不为过。他给予了流民们一个重新活过来的机会,这座城的百姓,也都以真心待他。

即便他们死了儿子,死了丈夫,他们也只是哭泣,没有一个人觉得李思文做错了,守城错了。

这也是李思文感觉到莫大压力的缘由,他的意志力没有那么强大,承担不起全城百姓的殷殷期盼!

……

城墙上。守城军士握紧了手中的长矛长戟,紧张地注视着前方一步一步推进的仆从军。

二百步。

王虎抽出手中长剑厉喝:“弓箭,上前!”

一百五十步。

敌人中军阵中的战鼓节奏徒然加快,随之攻城军士的脚步也加快。

一百步。

轰!敌军前阵亮出盾牌,步步逼近。

五十步。

王虎手中长剑猛地往下一指:“放箭――”

…………

漫天箭雨倾洒而下,敌军用木头赶制出来的简陋盾牌纷纷上举,盾牌简陋,但是好用,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大部分的箭矢被盾牌挡住,唯独一些零星箭矢幸运地透过盾牌的缝隙,射进后排敌军的身体内。

三十步时,敌军中军鼓声忽止,悠长呜咽的号角声在半空中回荡不息,然后,敌军阵列中涌出数十名抱着原木的勇士,他们在盾牌的掩护下全速奔跑前进,密密麻麻的队伍同时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千人万人汇聚成一道黑色的巨浪。狠狠朝城墙拍击而去。

攻城,守城。豁命以赴。

若不是李思文在战事开启的第一时间,就让人封死城门,恐怕这一撞,就已经把城门撞开了。

城门装不开,他们索性用巨木当成是梯架,如蚂蚁一般,头顶盾牌,抱着原木往上冲!

“这要是还有火药包,一个下去,至少炸死二三十人!”李思文急得跺脚,该死的崔望,你当叛徒就当叛徒,你弄老子火药干什么?

敌军原本心中还忐忑,正常这种情况下,守城的肯定已经拿出炸药包了,但是意外的,这次竟然没有。他们很快意识到,主将说的可能是真的,敌人没有火药了。

想到这一点,士气登时爆棚。你们这些唐人,也就是靠着火药犀利,没有火药了,你们啥也不是!仿佛胜利已经在眼前一样,攀爬得更快了,他们嘴里咬着弯刀不屈不挠朝城头攀爬,刀砍戟戮,毫不退缩,每个攀上城头的敌军眼里都充满了疯狂而决绝的目光,像一只只困兽,发了疯似的向守军发起攻击。

王虎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知道,方才的一轮炸药,能提供的威慑力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战斗,又恢复到了绞肉机的情况,没法占便宜了!

“滚油准备好了么?泼下去!!”王虎咆哮着下令。

一盆盆的热油,兜头便浇下去,爬在最上面的敌军,一张脸都被油融化了,惨叫着掉了下去。听着声音都能感觉到他多疼,李思文心里想,这比火药也差不哪儿去了。但意料之中的崩溃逃窜并未发生,敌军仍旧不要命的往上攀爬,对城墙下袍泽的惨叫哭号充耳不闻。

攻守双方的士气顿时出现了逆转,守军将士变得惶然起来,而攻城的敌军则趁着守军抵抗时心神不宁的当口,飞快攀上了城墙,西面的城头十余处垛口失去掌控,被敌军趁势攀上城墙,跳下城头马道,手中挥舞着弯刀开始厮杀,定襄城瞬间陷入失守的边缘!

“预备队,再上来一千人,分出一百人专司泼油,城头上打成什么样都不要管,只需不停往城下泼,给我把那些还未爬上城墙的敌军截住!”

命令很快被执行,好在定襄城有钱,油不少,城墙下几十口大锅,供应一阵没问题。

但这可都是油啊,这可是钱啊。李思文在旁边看着,心里盘算,泼一下,五贯钱,眨眼就几十个五贯钱……他瞬间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这场仗这么打,就算是赢了,他也比死了还难受!

城头马道上,东面调集而来的一千名守军执戈抄戟快步跑来,迅速加入了战团,与攀上城墙的敌军厮杀起来,另一侧,一百名守军组成了人肉传送带,一盆一盆的热油不停往城墙下泼,一阵又一阵惨叫哀嚎响起,滚热的油在攀上城头的敌军和正在朝城墙冲锋的敌军之间形成了一道封锁线。

攀上城头的敌军不过寥寥数十人,按原本攻城的战术,一旦有人攀上,便与城头守军展开厮杀,用生命和毕生力气为后面正在攀墙的伙伴争取时间,直到攀上城头的人越来越多,守军已无法组织有力的抵抗,只能自顾与敌军杀作一团,到了这个地步,这座城池基本算是失陷了。

可今日不计成本的滚油终究还是发挥了大作用,不要钱似的往下扔,形成一道封锁线,已攀上城墙的敌军军士后继无人,增援断绝,数十人没有新的力量补充,很快便被淹没在守军将士的枪林刀海之中,控制权终于再次被夺回。

城外敌人中军阵内,震动人心的进军鼓声再次擂响,又一道黑色的潮水无情地向城头扑来,喊杀声震九天。

李思文默然,敌军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变化,气势明显不同了,透露出了志在必得的架势,看样子他们是决心今日一举攻破定襄了。

今日,必将是一场苦战,恶战,不知接下来的第二轮厮杀,将会多么惨烈。

王虎已带了伤,刚才城头情势惊险万分,与敌厮杀时后背被敌军一个士兵狠狠劈了一刀。但此时他却顾不上这些,连伤口都未处理,见敌军第二轮攻城开始,不由狠狠吐了口唾沫,放声笑道:“好个杂碎,老子喘口气都不让,全军,备战!先搬擂石滚木和火油,等他们要爬上来了,再厮杀,省点力气,还有几万人给咱们杀呢!咱们的命可比他们金贵!”

李思文忽然想起什么,冲城下喊:“赶紧调一百名乡勇,不管用什么办法,把潮湿的火药给老子烘干了!烘干一个拿来一个,要快!”

不就是受潮了么?又不是不能烘干?只要烘干了,李思文相信还能点着……应该,能吧……?他也不是很确定,但是这个时候,死马当活马医!

混乱的厮杀直至天黑方休,天黑了,敌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了城墙城头无数尸体。

……

城墙上,预备队正在收尸,城墙下面,火化产生的烧焦味,让人一点胃口也无,但为了明天的作战,他们还是强咽下去,没有人说话,这时候人的感觉已经麻木了,无话可说。

李思文也不哭了,他也麻木了。

他看着满天的星斗,忽然道:“不行,咱们不能这么打了!”

“啥意思?”王虎看向他。

李思文正色道:“我刚刚在想,如果是我大哥在这儿,他会被动的挨揍么?这不是他性格,对吧?他肯定会想点办法,变被动为主动!”

王虎想了一下,点点头,但是又道:“可他是他,咱们又不是他。”言下之意,就咱俩这脑子,怕是想不出来他能想出来的主意,还是好好的守城吧。

李思文却摇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已经想好了,咱们现在要做的,是把主动权抢回来,由我们来掌握!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王虎想了想,道:“反正咱们早晚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没啥区别,你是折冲将军,你说了算,你想咋干,吩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