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代号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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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抵达波州之前,卫易本想将修为压制在化灵期,以化灵期初期修为进行游历。但是,不知为何,在看到那位落榜没能进入自己梦寐以求大宗门的年轻人之后,卫易忽然觉得,这样的修真界,似乎不适合自己了。
如今他的世界,似乎变得更高更远了。以至于那些原来他无比熟悉的世界,如今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看过那名年轻人之后,一连两天,卫易都没有再离开这座庄园,一直坐在庄园内小山顶上的一块巨石发呆。而那位唐先生,有时会独自前往青尧城逛逛,有时会留在庄园内画画,有时则是过来和卫易闲聊。
卫易也是相处以后才之后,原来这位唐先生,竟是在绘画一道上的造诣极高。而且绘画之风重意而轻形,极善泼墨。
至于如今已经成了屈身为奴的杜威杜伏兄弟,则是一直都在庄园内的修行房修行。两人出身一般,能够走到周天境已是万难。若想再进一步,就只能抓住一切机会了。而且卫易聊过以后才知道,原来两人所在的家族,竟是连一间七品修行房都没有,寒碜至极。
所以,两人如今既然有免费的七品修行房使用,自然要抓紧一切时间,在其中闭关了。
在看到两人的表现之后,卫易不禁又心生感慨。
对于那个从小到大一直拼命修行,希冀着长大以后能够加入祈圜派的年轻人来说,他的修真界就是加入一个大型门派,然后在门派内逐步攀爬,成为所谓的人上人。
对于杜威杜伏兄弟来说,他们的修真界,则是带领家族活的更好一些,同时追求自己修为能够更进一步。当然,这个所谓的更进一步,最多也就只是周天境中期而已。至于返虚期,两人这辈子也没见过,连周天境后期他们都没见过几次。
而对于卫易来说,他的修真界,显然要比这几人都更辽阔。
卫易觉得,自己有必要逐渐适应一下这样的生活。
这或许可以作为自己此次游历波州的一个目标。
……
唐渭最近几日,经常会在房中泼墨作画,往往一画就是几个时辰。
这种生活,他其实很喜欢。
比起那些躲藏在阴暗处的谋划算计,整日和那些情报修士打交道,唐渭其实更喜欢这种轻松写意的生活。未必要多么身居高位,未必要修为神通盖世,只要能够每天出来晒晒太阳,有酒,写字,作画,这样就很好了。
这就是很多年以前,他年少时的生活。
很多很多年以前,在两江祥云城那边,有个小小的修者家族。家族势力算不得如何强,族内修为最高者,也不过是化灵中期的修为而已。
唐渭就生在这样一个小家族里面。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天分一般而且又并非出身家族嫡脉的唐渭,将来很有可能只是一个普通修者。但问题就在于,对于这个小家族来说,唐渭本人,就是最大的意外了。
唐渭虽然修行天分一般,但在书画谋略之道上,却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十二岁的时候,唐渭就帮助家族,把家族麾下一座原本规模很小的商行,在短短半年之内,做到了整个祥云城都小有名气的地步!
这件事,虽然夸张,但确实是事实。
实际上,现实生活当中,有些事情,往往会比玉简小说更为荒诞。
不过,当时的唐渭,虽然在经营谋略之道上天赋异禀,但却终究年龄尚小,不懂所谓的人情世故,更不懂什么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对于一个镇族高手只有化灵中期的小家族来说,过大的生意,只能是其他大势力眼中的一块肥肉而已。
所以,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唐家被人举族屠戮殆尽,整个家族内部,无一活口。如果不是唐渭运气好,当时正好在祥云城内,恐怕也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一夜之前,全族被杀。
侥幸逃出生天的唐渭,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因为对方很快就发现了他这条漏网之鱼,而且仇家也深知唐渭的本事,深知唐家之所以能够在短短两年之内,迅速扩张那么多,正是因为当时还只是少年的唐渭的功劳。所以,无论如何,对方都不可能放过唐渭就是了。
为了活命,也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给家族报仇雪恨,当时修为不过炼气期五重天的唐渭,只剩下了一个选择,那就是去找曾经想要招揽他的祥云城费家,屈身为奴。
然后,唐渭就成了费庸手下的一名修奴。
当时的费庸,还只是费家的一名普通的嫡系子孙而已。
虽然从八千年以前开始,修奴体系就已经被修真界彻底推翻了。但是对于费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族内拥有一定数量的修奴,其实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从成为费庸的修奴那天开始,唐渭的人生掀开了崭新的一页。侥幸保住性命,却又极其卑贱的一页。
对于出身大族的费庸来说,修奴其实和灵兽没有太多区别。
不过,唐渭好歹也是曾经被费家主动招揽的人,费家看中他的,也是他的经营能力。而且作为费庸的修奴,其他费家人或者一些费家下属,也不敢太过难为他。尤其是后来费庸让他开始单独负责经营一部分下属势力后,他更是成为了人上人的存在。
但是,对于骨子里就无比骄傲的唐渭来说,那是一段感到无比耻辱且永远不愿去回想的生活。
对于费庸,他的感情其实十分复杂。
一方面,费庸对他有活命之恩。如果不是当时费庸的庇护,他早就已经死了。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费庸对他更是有知遇之恩。在成为费庸的修奴后,唐渭极力展现自己的经营才能,逐步得到费庸的认可,后来更是成为费庸的核心幕僚,帮助费庸一步步走上了经略使的要职。
世人皆以为,费庸手腕高超,坐上两江经略使一职后,帮费家提升了太多太多。但实际上,极少有人知道,费庸的很多手腕,其实都是唐渭在幕后帮其谋划的。
在费庸坐上两江经略使一职后,更是对唐渭极为重用。云莽天灾之后,亦是将整个经略使府下辖的情报部门,统统交给了唐渭管辖。在那之后,唐渭成了经略使府治下的头号大谍子,代号青藤。
青藤先生。
这是一个曾经让整个修真界,都注意过的名字。
但另一方面,费庸在给予唐渭很多东西的时候,却又拿走了唐渭最在乎的一样东西。
做人的尊严。
曾经身为的修奴的唐渭,在费庸身边,没有任何尊严可讲。在当时的费庸眼里,身为修奴的唐渭,或许只是一头灵兽,一件法宝。在唐渭成为经略使府治下头号大谍子以后,成了整个经略使府最重要的几人以后,大概连费庸本人都忘了,很多年以前,某次唐渭执行任务没有达到费庸的要求,被费庸一脚踩在地上,狠狠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
这件事,不管费庸记不记得,唐渭本人都不会忘,更不会说出来。
费庸救了他,提拔了他,后来又给了他报仇雪恨的机会。但同时,费庸却又拿走了他的尊严。
所以,唐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对费庸感激多一点,还是恨意多一点。
这次费家倾覆,唐渭其实本可以做的更好,帮费家有一个更好的结局。但是最终,他没有。因为他知道,这或许是自己唯一一个能够摆脱费庸修奴身份的机会了。所以他冷眼旁观费家的覆灭,亲眼看着费庸被杀,看着费庸主动解除了自己的修奴契约,只为让自己帮忙谋划,给费家后人留一条活路。
他做到了。
在费庸死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一点悔意都没有。
如此看来,大概自己还是对费庸的恨意更多吧?
费庸死了,自己也算是另类的报了这份羞辱的恨意。但同时,唐渭又帮费家留下了一脉香火。所以唐渭觉得,自己如今和费庸,应该已经算是两不相欠了。
费家倒塌之后,唐渭本可以轻松离开。正如唐渭先前所说,他本想之身前往咸安城,去谋个一官半职。以青腾先生的名号,唐渭相信,这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身怀大才,唐渭亦有自己的抱负。而且在掌控经略使府治下情报部门多年以后,唐渭觉得,自己的世界,可以更大!
但是,就在他准备离开祥云城的那一天,某个瞎了一只眼缺了条腿的老人,站到他面前,告诉他,让他再等等,让他选择之前搭乘的那艘云梭。并且告诉他,那艘云梭上面,有他想要的答案。
他相信了。
但以谋算布局而言,唐渭自信,自己有朝一日,绝不会逊色于那个老瞎子。但是,老瞎子那一身天机术,却让他只能感慨苍天在上了。
之所以选择相信这个老瞎子,唐渭觉得,更多应该还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他很好奇,老瞎子所说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直到他登上云梭之后,见到了卫易化名的木维,他终于明白了那位天下第一魔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玄宗吗?
卫易的伪装虽然极好,更是由老瞎子亲自为他遮蔽天机。照理来说,是不可能看穿身份才对。但可惜,唐渭算是一个另类。因为唐渭判断卫易的身份,本来也不是通过什么神通,而是通过察言观色。通过些许推敲,从一些卫易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言语当中,确定了卫易的身份。
唐渭是聪明人,而且是天底下最绝顶的那一小撮聪明人,在确定卫易身份的时候,他已经明白,老瞎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先前杜威杜伏兄弟,从未做过杀人夺宝的事情,却选择了对卫易下手。这背后,其实就是唐渭使了一些小手段,推波助澜而已。
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唐渭想看一些东西。可以说是对卫易的考验,也可以说是对他自己问心。
在唐渭笔下,一副纯粹由水墨挥洒出的墨葡萄图,缓缓出现。唐渭的画,重其意很轻其形。串串果实倒挂其上,叶与枝干皆以大块墨绘成,浑然一体。正是作画者将自身情感集于笔端的结果。
一副墨葡萄图绘成后,唐渭略一思索,在画上留诗。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
“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四句诗写完,唐渭忽然笑了。
“想让唐某倾心辅佐,奉你为主,唐某的要求,可从来不低啊!”
……
在庄园山顶那块巨石发呆了好几天以后,这一日,卫易忽然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然后来到修行房,将正在抓紧时间修行的杜威杜伏两兄弟叫了出来。
“我记得,你们两个的家族所在,是在青尧府北边?既然这样,接下来你们去青尧城里看看,有没有相应的护卫生意,可以从青尧府到你们家乡那边,我们随着走一遭。等到了你们家乡之后,我要看看你们的身家。再之后,我们可能要往更北边走一走,去波州中部的碧水城走一遭。”
碧水城是波州的界城,就像祥云城之于两江修炼界。碧水城就在波州中部,和波州南部的青尧府,距离不算近,但也不算太过遥远。
杜威杜伏两兄弟,都没想到卫易会忽然提出这种要求。以卫易的身家来看,肯定是看不上眼那份护送商队的报酬,所以,两人只能将原因归结于卫易是心血来潮。
作为修奴,两人自然只能听命行事。
在对两人吩咐完以后,卫易找到了刚刚走出房门,满脸笑容的唐渭。
“接下来,我打算去碧水城那边看一看。若是先生愿意的话,可愿与木某同行?若是先生想前往中州咸安城的话,也正好顺路。到了碧水城以后,不管是继续缓行还是搭乘云梭,都十分便捷。”
对于卫易的提议,唐渭只是略一思索,便笑着点头。
“乐意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