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太元殿大朝会上,气氛有些诡异。

起因在于,那个执掌天下近三十年,以往一直站在百官之首的那个位置上的男人,再也没了影子。

然而,在那个男人彻底离开之后,重新站到他那个位置上的,却并非大家原本以为的次辅余福,而是另外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出乎意料的男人。

毅王爷,离祚。

这不合规矩!

身为驻守在潇湘前线的大离藩王,自年初的那场大朝会之后,离祚就一直留在京城,并未返回潇湘。按照大离宗藩法令,这已经是犯了大忌了!

可看眼下离祚站的这个位置,又是什么意思呢?

难不成,陛下是想让这位藩王名将,接手李砚山留下的这个首辅空缺?

离姓族人不得入主除宗正院以外的任何一院,这是大离数千年来的传统。千年已降,就只有当今朝堂上的那位庆王爷例外。先是入主宗正院担任院首,这本来很合规矩。宗正院是专门管理离姓皇族事务的地方,但是数十年前的前朝嘉裕年间末期,前代天工院院首告老之后,前朝嘉裕帝并未选出任何一位新的天工院院首,而是选择让庆王爷代管天工院。

这一代管,就是几十年!

如今的天工院,名义上仍是没有院首。而这位庆王爷,则相当于同时身兼宗正院和天工院两院的院首。

当然,既然这位庆王爷,还没有名正言顺坐上天工院院首的位置,大家也就无话可说。毕竟兼职这种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只不过庆王爷这次兼职,时间长了些而已。但今日,毅王离祚所站的这个位置,却让人想到太多了。

庙堂之上,风起云涌。

庙堂之外,波澜壮阔。

今日这场大朝会上,这些有资格站到皇帝陛下面前的离都重臣们,都有了一股山雨欲来的感觉。

坐在太元殿皇座上的皇帝陛下,面南而坐。在百官叩首行礼之后,离祯并没有马上喊出那句‘众卿平身’,而是盯着原本应该由首辅李砚山站着的那个位置。

一句话,便杀了权倾天下三十年的李砚山。

事实证明,所谓的站皇帝,不过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擢升毅王离祚,任通政院院首,兼内阁首辅大臣!遥领潇湘军务!”

“擢升理藩院副院首谢希年,任吏师院副院首!”

随着皇帝陛下身边那位大貂寺的尖细嗓音两次响起,满廷哗然。

两则调令当中,后者其实并不多么令人惊讶。作为亲手弹劾了李砚山的大功臣,如今谢希年已经成了离都清流们争相称颂的对象。吏师院的副院首,比理藩院的副院首,权势要大得多。皇帝陛下这样做,也是在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是前者,升任毅王离祚为首辅,这件事,可就干系太大了!

以宗室藩王之身,担任十二院内除宗正院的院首,已是开历史之先河。更令大家感到意外的是,陛下竟然还直接将这位藩王名将升为了首辅!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有违祖制的事情了。

“启奏陛下!藩王不可担任通政院院首,此为我大离祖制,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首先站出来反驳皇帝陛下的,是司礼院院首赵淳。这位平素便以刻板守旧闻名的老臣,在司礼院院首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一百多年了。当年嘉裕帝在位的时候,若有礼制上的疏漏,这位老臣也敢当廷指出,丝毫不管皇帝陛下的脸面到底挂不挂得住。

当然,对于这位老臣,前朝嘉裕帝还是很有心胸的,多半是从谏如流。哪怕没有纳谏,也同样没有对其有任何不悦。

但是今天,在司礼院院首赵淳跪下之后,皇帝离祯瞬间皱起了眉头。

在赵淳之后,满朝大臣,除了极少数之外,尽皆跪下,口称‘陛下三思’。

没有跪下的,有离祚,有余福,有庆王爷,有谢希年,还有一些看着这几位大佬不曾质疑,自己也暂时观望起来的重臣。

这种场面,已经无异于逼宫了。

“好!很好!”

看着眼前跪倒着的臣僚,离祯只是冷哼了一声,拂袖而起。

这一日,在太元宫大安门外,出现了极其震撼的一幕。

一百二十七名四品及四品以上的朝廷重臣,集体接受廷杖。有一位修为最差的理藩院一品执事,甚至被直接活活打死。

……

在大安门外正在执行那场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廷杖的时候,离祯缓缓走出大殿,身后跟着那位刚刚被任命为大离新任首辅的毅王离祚。

“让你接手这一摊,难为你了。”

皇帝陛下表情木然,看不出在想什么。至于他身后的离祚,同样没有任何回答。

“接下来十年,既要你做事,又要你一点一点削减掉首辅的权威。朕知道,这很难。但既然是他生前的谋划,朕和你都只能照做。”

皇帝陛下忽然叹了口气。

给他做出这番谋划的那个人,已经被他亲手杀掉了。

临死之前,他可曾后悔过?

皇帝陛下忽然感慨道:“朕知道,今日这些人难得联手向朕发难,反对朕的旨意,原因各有不同。有的是担心你身为大离藩王,权柄过重,会造成混乱。也有的认为,若是首辅一职也有离姓担任,他们这些人的利益就要受到损害。至于他们谁是真正的诚臣、忠臣,谁又是所谓的心怀鬼胎,朕暂时也分不清,也懒得去想。”

“不过,朕敢打赌,若是换做在嘉裕年间,发生同样的事情。朝中的这些大臣,或许敢用雪花一样的奏章把通政院堆满,也不敢当场对朕逼宫发难!”

皇帝离祯忽然脸色大变,阴沉道:“替朕缝补天下三十年你,不曾出过任何大的疏漏,甚至还能慢慢压制住几大圣地门派和蛮荒,这是他的功劳!谁也抹不掉!他的手腕,甚至连朕都觉得佩服。朕甚至不介意在临死之前,传一道密旨给后世之君,让下一个大离皇帝在朕坐化的那天,便给他翻案,追授无上的荣光。就算朕以后在史书上成了一个昏君,朕也毫不在乎。”

“但是,他的存在,让这些大臣们以为,当他们联起手来以后,就会比朕这个皇帝还大,这是他的大罪。”

从始至终,新任大离首辅离祚,一句话都没有说。

或许是不愿说。

或许是不想说。

“朕忽然很羡慕天玄宗。”

皇帝陛下继续感慨道:“一场云莽天灾,虽然让天玄宗数千年积累下来的底蕴消耗殆尽,但也让无数莽修彻底拧成了一股绳,上下齐心。照现在的战局来看,云莽的战事,恐怕很难给他们造成根本上的损失了。等到天玄宗拿回云莽之后,又是一个强敌。说不定,是比云莽天灾之前,更棘手的强敌。”

“如果大离麾下这直辖十界,也能如眼下的天玄宗一样,上下一心。几大圣地如何?蛮荒妖族又如何?给朕百年时间,朕有把握一口气打到妖族圣城去!”

这一次,站在皇帝身后的毅王离祚终于有了反应,缓缓点了点头。不是附和,而是他也觉得,事情确实如此。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别说十界修士上下一心,就算这些近在咫尺的庙堂公卿,如今很多都是各怀鬼胎。

就好像有些女子会对男子说的一句话。

‘你得到了我的人,却得不到我的心。’

离祚忽然上前半步,和皇帝陛下并肩而立。若是那位司礼院院首看到这一幕,肯定又会以头抢地,大骂离祚逾越。

不过,对于离祚的这个动作,皇帝陛下本人却没有任何意见的样子。

“把潮生园给我吧!我想接下来,在园内的隐秘位置,给李家人立一座坟,算是尽一下好友的义务。”

皇帝陛下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点了点头。

“这件事,确实由你做最为合适。”

“朕自登基以来,无愧祖宗,无愧大离,唯独有亏于他李砚山。”

……

一艘云梭缓缓飞入咸安城,云梭上的乘客当中,有个瘸了条腿瞎了只眼的老人,还有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老人模样不怎么让人觉得讨喜,年轻人却模样清秀,身上书卷气十足。

被称作天下第一魔头的前钦天院院首姚源,以及他的关门弟子范梧。

下了云梭之后,两人大摇大摆的走入咸安城,丝毫没有任何顾忌。尤其是身为监察院排名前三的追杀对象的姚老头,丝毫没有害怕被发现的觉悟,反倒像是回家了一样。

说是回家,似乎也不错。

“上次离开咸安城,还是百来年以前的事情了。一百多年了,咸安城好像变化不大啊!”

姚老头看着熟悉的咸安城,轻声感慨一句后,带着范梧轻车熟路的入城。

对于姚老头的归来,不管是监察天下的监察院,还是大离皇帝直属的影卫,亦或是以推演测算为主的钦天院,都没有任何察觉。

啥是天下第一魔头?

这就是了!

两座天下,除了妖族的那座最高圣殿,咸安城的那座皇宫,再加上十四件仙器本体所在的位置之外,再没有什么地方,是姚老头去不了的。

而且,只要他不想,没人能发现的了他。

一路横穿咸安城,心血来潮的姚老头,甚至带着范梧,去那座紧邻皇宫的大安门转了一圈,又去看过那尊上古流传下来的无字碑,以及好几座沿路离都最有名的名胜古迹,给范梧讲了很多东西。

最终,老人带着范梧,来到咸安城内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在老人轻轻弹指之后,仅仅过了不足十息的时间,便有一名老人出了府,恭恭敬敬的将两人迎入府去。

若有人看到这一幕,绝对会惊讶的眼珠子都掉出来。

因为这座府邸,正是离都四大家族之一的赵家家主的居所。而刚刚出来迎接姚老头的,正是赵家的那位定海神针,返虚后期的赵家老祖宗。

离都四大家族,分别是米、洛、孙、赵四家。这四家之所以在离都独领风骚,就在于这四家族当中,都有返虚后期的修士坐镇。这其中,米家实力最强,不但有两位返虚后期的老祖,更有米晟这样的绝世名将。而且就在不久之前,米家的那位女子,刚刚被皇帝陛下册封为后,母仪天下。

除米家之外,其他四家,实力要稍弱半筹,但也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比如赵家,不但有返虚后期的老祖,前不久带头逼宫的那位司礼院院首赵淳,便是出身赵家的一个旁支。除此之外,赵家以晶行生意闻名。赵家的晶行,开遍整个修真界,是修真界规模最大的晶行了。

但是,在面对这位赵家老祖宗的时候,姚老头却显得不以为意。而那位赵家老祖宗,似乎也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进入赵家之后,那位赵家老祖宗,便将师徒二人带到了一座赵家极为隐秘的小秘境当中,留下一些东西之后,这位赵家老祖宗径直离开,将这座秘境留给了师徒二人。

“就不解释一下,这位赵家老祖宗和你到底是啥关系?”

范梧对赵家老祖宗的态度,也十分好奇,不明白他为何要对姚老头如此尊敬。不过,姚老头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范梧的问题。

“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但不是眼下。”

姚老头不管范梧的无趣神情,将赵家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取过来,然后交给了范梧。

“这是我托赵老头给你弄得一个假身份。接下来,你就留在咸安城,进入闻道院开始修行。该教你的,都教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老夫要自己去南边走走,先去一趟云莽战场,看看天玄宗的战局情况。然后,可能要走的更往南一些,说不定还要去那座妖族圣城拜会一下。”

要分开?

范梧脸色顿时有些怪异。虽说老头子平常不怎么着调,但他到底是姚老头自幼养大的,从小从未离开过姚老头身边。如今姚老头要丢下他自己离开,这让范梧有些不太适应。

“没办法,天玄宗的那些人啊!实在是太轴了!想说服他们,确实不大容易。至于妖族那边,带着你也有点不太方便。”

姚老头伸手摸了摸范梧的脑袋,自己摇了摇头,无奈道:“我不喜欢天玄宗。过去不喜欢,现在不喜欢,将来还是不喜欢。但没法子……”

“有些事情,只有天玄宗才能做得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