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是河南府府治所在,西靠秦岭,东临嵩岳,南望伏牛、熊耳,北据邙山,又依黄河之险,自古便有“八关都邑,八面环山”的说法,夏商周三朝,均有以此为都的历史,强汉盛唐时代,虽然建都长安,但洛阳都是东都,地位仅次于国都长安。

自从盛唐之后,洛阳周边的环境恶化,古树被砍伐,野草被侵蚀,无论从农业,还是战略角度,地位都是一衰再衰,至大明时代,洛阳已经远逊于南北两京,即便在河南省内,也被首府开封甩出一大截。

但洛阳城内,却有一个特别的亲王,他就是福王朱常洵。

朱常洵是当今圣上朱由检的嫡亲三叔,万历帝的第三子,当年朱常洵出生之后,万历帝因为宠爱其母郑贵妃,每欲立朱常洵为太子,但大明的阁臣、言官等,都是遵照太祖的祖训,“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要求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坚决反对万历帝立朱常洵为太子。

君臣斗法数十年,致使朝廷一百多官员被罢免、流放,直到万历二十九年(公元1601年),万历帝身心疲惫,被迫遵从朝臣的意见,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同时立三子朱常洵为福王。

但万历帝为了弥补朱常洵没有立为太子的遗憾,便用财物弥补,洛阳的福王府,豪华程度、占地面积,超出同类亲王府的十倍;朱常洵大婚,万历帝y-i次忄送库银三十两;朱常洵来洛阳就藩的时候,万历帝预备y-i次忄赏赐良田四万顷,但整个洛阳的土地,加起来都不到四万顷,万历帝没法,只得改为两万顷……

朱常洵的受宠程度,由此可见一斑,即便到了崇祯朝,朱常洵也是权势最大的亲王!

天命军进入河南府,朱常洵见形势不对,立即向河南巡抚李仙凤求援,李仙凤不敢怠慢,立即着河南府总兵王绍禹率刘见义、罗泰二副将赴洛阳增援。

但天命军的进军速度实在太快,不到十日,各部便占据宜阳、偃师、灵宝、新安、宝丰等州县,完成了对洛阳的大包围。

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恰好来洛阳省亲,面对严峻的形式,他深感忧虑,但洛阳城内,武备非常松弛,士兵不见粮饷,士气极为低落,万般无奈,他给福王朱常洵写了一封信:

“三载奇荒,亘古未闻。村镇之饿死一空,城市皆shā're:n而食。处处土贼盘踞,加以流寇数万阴相结合,连破鲁山、郏县、伊阳三县,又六日之内,连破宜阳、永宁二县。贼势汹涌,窥洛甚急。无坚不破,无攻不克。且饥民之思乱可虞,人心之瓦解堪虑。况抚台大兵无一至,虽有操、义二兵,亦无粮饷,及城头垛夫又皆鬼形鸠面而垂毙者。城中一无可恃,有累卵朝露之危……”

朱常洛不以为意,守城是地方文武的事,与他这个藩王何干?他连回信都没有,直接拒绝了吕维祺的建议。

兵备副使、河南参政王胤昌,是洛阳城中的最高文职官员,只能接过城防,将城内所有的士兵组织起来,严密监视城外的流寇。

正月十七日,王绍禹率副将刘见义、罗泰赶到洛阳,王绍禹要求入城守御,王胤昌不敢自专,秉明福王朱常洵,朱常洵以城内太过拥挤、粮草不足为由,拒绝三人入城。

王胤昌明白朱常洵的心思,既然援兵到了,便应该消灭城外隐约可见的流寇,为何反要入城?但他不敢以实情相告,只是回复王绍禹,福王不许援兵入城。

王绍禹大怒,自己行程数百里增援洛阳,一路上风餐露宿,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到了洛阳城下,却不让入城,让自己在城外吹西北风?

他不顾属下的劝告,强行带着士兵入城,但刘见义、罗泰二人,只能驻扎在城外的东关,与城内的明军互为犄角。

王绍禹入城后,向王胤昌讨要粮饷,王胤昌告诉他,城内的粮饷极度匮乏,自己的士兵粮饷都不足,每日只有两顿,还是半饱,王绍禹便以士兵长途奔袭、极度疲劳为由,拒绝上城头守卫,而是去了军营中休息。

王胤昌没法,只得让城内的士兵分驻各座城门,自己守西门,让知府冯一俊守南门,知县张正学守东门,通判白尚文守北门,总兵王绍禹、推官卫精忠发游兵巡徼。

当日下午,李自成来到洛阳城下,各团都到达了指定的位置,完成了对洛阳城的包围,李信的独立团驻东城外,刘宗敏的第二团驻北城外,李绩的第一团驻西城外,李自成亲率方登的八千兵马,驻守在南城外。

刘见义、罗泰二人见流寇人数众多,并不敢出营击敌,都是缩在大营内按兵不动,一边派出游骑四处打探。

西、北城门外,分别是第一营的第一团和第二团,士兵们都装备了步枪和山地炮,对城头上的守军威胁最大,东、南两面,李信部和方登部都是来河南之后才组建的,装备与明军差不多,手中除了不太擅长的弓箭,便只有近战的刀枪。

李信忌惮东关外驻扎的明军刘见义、罗泰部,并不敢太过靠近城墙,而是驻扎在七里河,和刘见义、罗泰部保持安全距离,与城墙之间也有四五里的距离。

各部都是刚刚到达不久,前后相距不过两个时辰,李自成尚未下达新的作战命令,李绩部尚在搭建营帐,年轻气盛的刘宗敏,已经派出两个百户的士兵,抵达城下,在百步外的地方观望着城头。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身影完全掩藏于远山之后,只有山顶处尚有一丝云霞,眼看着就要被无边的黑暗侵蚀。

白尚文与士兵们一样,也是立在城头,看到只有两百流寇,他也不以为意,人数太少,又没有携带攻城的器械,应该的来打探讯息的。

“大人,流寇会不会趁夜攻城?”

“也许吧!”白尚文并没有与流寇作战的经历,并不知道流寇的性子,“晚上预备一些火把,将招子放亮,千万不要被流寇偷袭了。”

“是,大人,”亲卫正要去传令,想了一想,小声道:“大人,小人每次去传令,军士们都喊肚子饿,让他们准备野战,万一他们要求晚上加夜宵……”

白尚文顿时拧紧了眉头,粮食,是制约战斗力的最大问题,他实在不明白,朝廷不断加赋,为何守城的士兵却是粮饷不足,这增加的赋税,究竟是用在辽东的战事上,还是进了私人的腰包?

贪墨屡禁不绝,但像这样喝兵血,坏了朝廷的战事,致使流寇不断坐大的人,真该千刀万剐!

白尚文并没有这样的权力,有这样权力的人,却不会如此行事!

白尚文无法回答亲卫的话,只能将视线投向城外的流寇身上,才两百步兵,就敢来城下耀武扬威,大明这是怎么了?他真想带着士兵冲出城外,将这两百流寇一锅端了,好提升城内的士气。

然而,城内士气低落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粮食,杀了流寇,并不能增加城内的储备粮,根本问题还是难以解决,难道官兵也要像流寇那样,依靠劫掠为生?

白尚文让城头上的士兵备好弓箭,如果流寇太过靠近城墙,直接将他们射回去,洛阳不是空城,不能由着流寇为所欲为。

但流寇在百步外便停下了脚步,距离弓箭的射程还远,白尚文无可奈何,便在心中暗骂:有本事靠近城墙试试,老子如果不打得你哭爹叫娘,这辈子便跟着流寇混了。

城外的天命军士兵,似乎感应到白尚文的心里话,纷纷举起手中的步枪,做出瞄准的姿势,白尚文大怒,你他妈隔着这么远,用火铳指着老子做甚?有种的再往前走五十步,不,只要走四十步,就会落到弓箭的射程之内。

白尚文有些沮丧,如果洛阳的城头配上几门红衣大炮,流寇还敢如此靠近不成?可惜,朝廷将所有的先进火器,都投放到辽东了,恐怕只有开封府成,才会有射程不到一千步的虎踞跑……

“砰,砰砰……”

这突然的枪声,将白尚文吓了一跳,他还以为城头上的士兵害怕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用火铳射击壮胆,正要喝骂几句,却听到身边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扭头一看,视线所及,有几名士兵手捂着脑袋、胸肩以上的某个部位,一边翻滚,一边叫唤……

天色有些暗,看不清这些士兵是否流血,但从他们惨绝的叫唤声中,白尚文立即判断出,士兵不是假装的,他们的确受伤了!

更让白尚文无语的是,在这些伤兵的身边,还有两名士兵歪躺着身子一动不动,跟死了一般,白尚文心中一动:不好,一定是城下的流寇在搞鬼……

白尚文蓦地一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流寇怎的……难道流寇玩了障眼法,这些流寇只是吸引了官兵的注意力,另外有流寇靠近了城墙?

就在白尚文惊疑不定的时候,城外的天命军,又开始了新一轮射击,守军不断伤亡,这一次,白尚文看清楚了,子弹就是城外的这股流寇射出的,火铳上微弱的火光犹在……

流寇并没有使用障眼法,这是在活生生欺负官兵!

白尚文非常委屈,流寇的火器,怎的比朝廷的还要犀利?这样的射程,简直是逆天……在伤亡面前,他十分不甘心,却又不得不下达了军律:“立即藏到城墙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