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老夫人走出常宁宫时,两条腿都是飘的。

她自矜侯夫人身份,不肯叫宫里人低看了去,直着腰板,搭着黄嬷嬷的手,出了皇宫。

待到了宫外,上了自家马车,桂老夫人紧绷的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

她倚着引枕,问黄嬷嬷道:“我刚才在太妃娘娘跟前,没有失仪吧?”

黄嬷嬷笑着道:“没有,老夫人您的礼数周全、应对得当。”

桂老夫人笑了笑。

她好颜面,又补了一句:“实在是太多年没有给贵人们问安了,我进宫磕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皇历。”

黄嬷嬷通透人,岂会不明白桂老夫人的想法,嘴上自是顺着老夫人,道:“这都有几十年了,自打北上迁都,宫里的规矩和以前在临安时也变了些,和您以前学的都不全一样了。”

“是啊。”桂老夫人道。

黄嬷嬷又给搭了个台阶:“太妃娘娘提的事儿,太突然了。”

桂老夫人当即就顺着台阶下了:“不瞒你说,我两条腿都打颤了,这可真是……”

真是让她喜得要飞起来了。

想她桂老夫人,这么多年追求康健、养生,可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身轻如燕。

岂止是两条腿,她连两条胳膊、五脏六腑,都要羽化登仙了。

当时,桂老夫人不好直接问霍太妃,咱们这婚仪是按着您娘家侄孙与侯府姑娘来办,还是再拔高拔高,依着那皇子的规制来定,所以,老夫人用了一个中规中矩、不会出错的说辞:请宫里指点。

果然,霍太妃听出来了桂老夫人的未尽之言。

太妃娘娘一点儿马虎眼都没有打,直接一锤定音、给了答案。

礼部出面!

礼部来办,那就是皇子规制了。

即便霍以骁还没有认祖归宗,有些规矩上还得收着些,不能僭越,但是,说到了最后,还不是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儿?

桂老夫人要操持一桩“皇子妃”的婚事了。

当然,若追求极致的体面,还得是先让霍以骁恢复身份。

可这轮不到桂老夫人置喙。

眼下一直没有推进,想来皇上、太妃娘娘和自家的准姑爷都有考量和计划。

普通官宦人家,认个儿子都得多方合计、仔细安排,何况是认一位皇子?

这是皇上的家事,更是天下事。

有,自然最好,没有,那也不用一味可惜。

做人呢,尤其是做一个老年人,最重要的就是心态。

心平、气和。

此番都已经由礼部来操办了,霍以骁恢复身份的那一天,还会远吗?

温宴没有诓她,这事儿铁板钉钉的。

她只要活得就长、活得够久,就能看到那一天!

思及此处,桂老夫人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飘了不要紧,做事儿稳当就好。

回到燕子胡同,桂老夫人一进门就让人去请温宴。

温宴依言过去,笑着道:“祖母,太妃娘娘与您说什么了?”

桂老夫人笑眯眯的:“说婚事,让礼部开始办六礼,若是赶得上,年前就让你和四公子完婚。”

这一下,轮到温宴目瞪口呆了。

年前?

这是卡着二十七个月?

“是太妃娘娘,还是皇上的意思?”温宴问。

桂老夫人笑道:“是四公子的意思,他今儿下朝后去求了皇上和太妃娘娘。”

温宴懵着。

明明,昨晚上,她才见过霍以骁吧?

那时候,霍以骁一个字都没有提。

结果天一亮,他就去跟皇上和霍太妃开口了?

这人,比她还想一出、是一出。

桂老夫人见温宴吃惊,拍了拍她的手,道:“事情多、规矩也重,主要是时间紧,该我们准备的就准备起来。”

一说到准备,桂老夫人的笑容僵了僵。

皇子娶亲,聘礼丰厚,他们定安侯府,哪儿来的那么多嫁妆?

还不能是凑数的,得体面,压得住箱底,拿得出手。

桂老夫人着急找曹氏。

曹氏很快就来了,一听说这状况,喜是喜得不得了,愁也愁得不得了。

“照我们江南的规矩,那是十里红妆,还得打一溜儿的家具,”曹氏说道,“现在就三个月,便是赶出来了,也送不到京城。”

桂老夫人当然知道。

她当年嫁到定安侯府,嫁妆装了一船又一船。

婚轿是千工轿,婚床是千工拔步床。

什么意思?

就是打造这些东西,花费的工时,得以千来计算。

“家具来不及了,回头问问礼部的意思,若还是我们准备,那就先从府里运现成的过来,”桂老夫人道,“库房的册子,你带来了吧?拿出来点一点,挑最值钱的。”

曹氏颔首。

祖上毕竟兴旺过,虽然是败了又败,宅子田地都卖过,各种摆设、物什自然也卖了一批,但还剩了一些没卖。

倒不是东西不好,要么是有来历的、卖不得;要么是款式花样落后了,卖不上高价,干脆留下来,那些倒是能挑挑拣拣。

来历不俗的,给温宴撑场面。

款式在临安落后了,搬来京城,他们得厚起脸皮,好好吹一吹“故都遗韵”、“旧时之风”。

桂老夫人毫无拖泥带水,说挑就挑:“挑好了还得让三郎媳妇收拢好、运过来,走水路平稳,赶在北边河道冻上之前就得送到,时间紧。”

曹氏十分认同,让胡嬷嬷捧了册子来。

“那么多东西,我还有记不清的,”曹氏看着那长溜溜的名字,叹道,“妈妈替我一块回忆回忆,这哪个是哪个。”

胡嬷嬷已经弄清楚缘由了,此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绞尽脑汁回忆。

三姑娘的出阁日,定安侯府的崛起时!

夸张是夸张的一点,但是,人不能缺了梦想!

她的绵薄之力,也是侯府的一砖一瓦!

温宴参与不进去。

她不了解侯府的库房,她其实也无心参与。

温宴还在琢磨霍以骁,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突然间就着急起来了?

饶是温宴觉得自个儿很了解霍以骁,还是被这一出给弄了个措手不及。

她从正房出来,叫上了岁娘,直直跑出了大门,往西花胡同去。

她得亲自去问问霍以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