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主仆两人各坐一边,满腹心思。

“姑娘,皇上为何此刻宣你进宫?莫不是……”冬青蹙眉猜测,“……皇上知晓了昨日赏花宴会上的事,要问咱们的罪?”

傅云杉摇头,“不得而知。”

她隐约觉得洪德帝召自己进宫,可能与楼重的离开有关!但也说不定与昨日的赏花宴有关,毕竟,昨日那件污秽事一出,丢人的不只是辅国公府和永宁侯府!还有两个侯府背后的势力和站着的人!

“要是六皇子在就好了,他肯定事事都帮姑娘安排好了!”冬青总觉得心里不宁,动了动,挪到了傅云杉身边,“姑娘,一会儿我陪你一起进宫面圣吧?”

“不用,你去一品居,一个时辰后去正阳门接我。”傅云杉略看出了冬青的神色,勾了唇轻笑,“皇上不过是问我几句话,不会有事的。你这样紧张兮兮的,倒是怕不出事似的!放心好了,就算出了什么事,凭你家姑娘我遇难成祥的福星高照样,也保管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姑娘!”冬青无语,哪有咒自己出事的?!“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各路神仙要分明……”

傅云杉抿唇笑看冬青叽里咕噜的念着。

到正阳门,傅云杉下车,冬青眼巴巴的看着,传旨太监瞥了她一眼,尖细着嗓音对傅云杉道,“安宁县主请随奴才来。”

“有劳公公。”

傅云杉朝冬青做了个手势,冬青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直看着她进了第二道门,才收回视线,吩咐车夫去一品居。

二道门内,停着一顶青毡小轿,轿顶垂着明黄色穗子。

那太监看到轿子微微一愣,一旁等候的小太监笑着行了礼,“瑞公公,奴才奉皇上之命来迎一迎安宁县主。”话罢,又朝傅云杉行了礼,“奴才德安见过安宁县主,皇上怕路途遥远累着安宁县主,特备了青毡小轿来接安宁县主。安宁县主,请!”

被德安小太监唤作瑞公公的太监眉间微不可察的蹙了蹙,脸上盈着笑,甩了下拂尘,“安宁县主,请。”

傅云杉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个来回,从善如流应下,笑着朝太极殿的方向福了福身,谢了皇上隆恩,坐进轿子。

瑞公公和德安小太监一人一边,护着青毡小轿往洪德帝最爱呆的上书房而去。

一路上,德安小太监小声同傅云杉介绍着沿途的建筑,长相讨喜,说话也很是中听,倒是生生将气势冷傲的瑞公公给比了下去。

到的上书房,傅云杉下轿,瑞公公笑道,“安宁县主请稍后,容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傅云杉颔首,瑞公公撩帘而入。

德安小太监笑着遣了抬轿宫人离去,立于廊檐下,也不出声。

傅云杉不由多看了他几眼,皇上身边的太监她只认得杜成一人,还是因了楼重的关系。杜成重伤还在养伤中,那伺候在洪德帝身边的这个瑞公公是何许人?

她想了想,开口问道,“德安公公,这瑞公公可是杜公公提拔上来的人?”

“当不得县主这句公公,县主唤我德安即可。”德安小太监笑着道,“瑞公公是杜公公的义子。”

傅云杉了然,以洪德帝多疑的性格,除了杜成的人,旁的人他估计连近身都不让!

“德安可知皇上因何召见本县主?”

“回县主,奴才不知。”德安小太监的神色无半分浮动,笑着道,“奴才不过是个负责洒扫的,适才是因为瑞公公不在,才入了皇上的眼,得了迎县主的差事。”

傅云杉挑眉,这小太监的回答虽中规中矩,却意外的将瑞公公给捧了起来,还特意强调了自己只是个打杂的,什么都不知道,问也是白问!生生将傅云杉接下来要问的话堵的严严实实!

做人本分,做事机灵,说话妥帖,心思活络!这样的人若不刻意隐藏自己,怕已主持一宫迎来送往!

是什么,让他宁愿当一个打杂的也不往上爬?

傅云杉正要从旁寻问两句,不妨听到瑞公公尖细的声音,“宣,安宁县主觐见!”

帘子被人撩开,一脸笑意的瑞公公笑着唱了句,对傅云杉道,“安宁县主,皇上在里面等您,请!”

傅云杉笑着朝他和德安小太监点了点头,抬步进了上书房。

瑞公公看了眼德安,笑了,“德安,你进宫几年了?”

“回瑞公公的话,奴才八岁入的宫,如今十年整。”德安低眉垂目,态度恭敬。

瑞公公哦了一声,抬眸看着廊檐下的八角琉璃宫灯,“我怎么给忘了,咱们是同一年进的宫。当年还分在同一个房间,我个子小,老受人欺负,干不完活还被常常被引领太监打,每晚躲在被窝里哭,你看不下去,就偷偷帮着我做,有几次,为了帮我自己的活反而没完成被引领太监打!我记得最危险的一次我被人打破了头,还是你去求了义父,我才能活下来!没想到,一晃,已过去十年了……”他说着,眸光一闪,落在低垂着头的德安身上,“德安,你可怪我攀上了义父的高枝,没有将你从辛者库里带出来?”

“瑞公公吉人自有天相,奴才不敢居功。”德安声调平缓,并无一丝激动之色。

瑞公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你还是个怪我了。也罢,往事不可追,咱们中间终究隔了十年……”

德安不再说话,静静的站在廊檐下,似与廊柱融为一体,存在感极低。

瑞公公也不再看他,目光越过上书房前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看向西去的日光,眸光尖锐!

上书房内,洪德帝一身舒适的宽袖长袍,懒散的依靠在椅子上翻着奏章,那懒散的姿势与她印象中的某人实在像极了。

果然是父子!

傅云杉腹诽一句,拎裙跪下。

“安宁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傅云杉行的是标准的觐见大礼,双膝跪地,双手着地,头颅低垂。

书案后的洪德帝却头也没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似未发觉屋内多了一个人,直到……

他暴怒的将一本奏折狠狠砸在书案上,张口咆哮,“立什么太子?老子还没嗝屁呢!这些混账王八蛋,说的好听,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推举德贤兼备的四皇子为太子……着想个屁!纯粹是想气死老子,他好当皇帝!”

“主子明知道那些人是四皇子的人,说话自然向着四皇子,又何必生气?”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憔悴,劝洪德帝。

洪德帝拿了奏折抬手想砸过去,手臂刚扬起又突然顿住,朝傅云杉那边瞟了眼,气呼呼道,“那丫头,将这奏折拿过去给杜成那老小子瞧瞧!”

傅云杉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洪德帝在跟自己说话,忙谢了恩起身双手接过奏折往角落里走去。

角落里,床榻上,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无须男人,正是受伤养伤中的杜成。

杜成看到她,先是一笑,道,“安宁县主,许久不见。”

“杜公公好。”傅云杉福了福身,将手中的奏折递给杜成,杜成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将奏折收起。

“让你看就看,哪那么多破事儿!我还怕你篡位不成!”不等傅云杉有所动作,书案边已传来洪德帝不屑的低吼。

杜成朝她无奈一笑,傅云杉眉眼一弯,将奏折打开,放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方便杜成看。

“司马昭之心,简直是人人得而诛之!”洪德帝还在那边大声开骂,“他们这是不知道我儿子不在京里,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让谏臣跪满太极殿逼老子立老四为太子!惹恼了老子,老子一把火将翊坤宫给烧了,让他们去黄泉抢去!”

“主子……”杜成无力的唤了声洪德帝,侧眸看了眼傅云杉。

傅云杉乖觉的站在角落装透明人,她一直知道洪德帝宠爱楼重,却没想到宠爱到如斯地步!

似乎在他的心里,除了楼重,其他皇子都没被他当儿子看待!这个猜测让她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

他的话里是不是透露着这天下只能有楼重坐,谁都不能坐!是吧?是吧……

洪德帝一眼瞪过来,“叫什么?楼重那小子的心思你还不清楚,说不定他早把咱们给卖了!咱们在这掖着藏着做什么?傅家丫头,你过来!”

傅云杉蓦然瞪大了双眸,她不知道!楼重给她的认知一直都是不屑于皇位的!她哪里知道洪德帝竟然抱着这样一个心思!

坐看皇子们因皇位自相残杀,不闻不问不说,还到处煽风点火,妄图将火烧的更大!

杜成朝她安抚一笑,眸底掠过一抹暖色,压低了声音说了句,“爱屋及乌……”

傅云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转过身往书案边走去,脚步踏出两步,才猛然反应过来杜成说的爱屋及乌是什么意思,心底泛起一抹奇异的悸动,让她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做了好几个呼吸才淡然的立在洪德帝的目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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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 立位诏书,下定(2)

洪德帝目光如炬,紧盯着她,“告诉朕,楼重那小子去哪了?”

傅云杉一怔,楼重去苗疆竟然没有告诉洪德帝!

他在刻意瞒着洪德帝的?

还是说他是不想让洪德帝知道他已经知晓生死蛊的事?

于她,却只有一件,不能让洪德帝知道自己已知道他仅剩半年的时间!

傅云杉在心里斟酌了一番,福了福身,态度恭敬,“回皇上,六皇子并未告知安宁去往何处。”

洪德帝冷嗤一声,睨着她,“让你说你就说,啰里啰嗦做什么!朕可不信那小子大半夜跑去找你只是为了看你一眼!”

“不敢欺瞒皇上,六皇子确实未曾明说。”傅云杉心里暗骂楼重,尾巴都没甩干净居然敢爬她的床,钻她的被窝……

等等,洪德帝知道楼重找她的事,那是不是也清楚他在自己那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后背猛一凉,额头就冒出汗珠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权当道,她可不敢在洪德帝面前放肆,万一惹恼了洪德帝,可没有楼重帮她说情!

傅云杉有几分焦灼,不知该如何打消洪德帝逼问楼重下落的想法。

此时,角落榻上的杜成开口了,“主子,六皇子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门交代过行踪?您别为难安宁县主了。”

“朕看她明明就是知道,否则为什么心虚?”洪德帝哼了一声,垂眸睨着傅云杉,目光深暗,黑沉如水,含着浓浓的探究和警告,“傅家丫头,可不要仗着我儿子喜欢你就肆意妄为!”

听出洪德帝咬重的傅家二字,傅云杉心里一骇,忙做惶然状,拎裙跪了下去,“皇上明鉴,六皇子确实深夜来与安宁告别,安宁睡的迷迷糊糊,只听到他说什么圣女,什么蛊的,又说七月底定归。安宁想再问详细的,他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主子……”杜成叹气,主子这么逼迫安宁县主,待六皇子回来怎会愿意?

“哦?果真如此?”洪德帝却似未听到杜成的叹息,目光肆意的盯着傅云杉仔细,漆黑如墨的双眸,圆润挺翘的鼻尖,形状饱满的樱唇,略显发白的鹅蛋脸,组合在一起,也就是中等之姿,他后宫里的女人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她好看!也不知道儿子喜欢她哪?

对了,听说身子还有病,什么体寒还是宫寒?这万一生不了孩子,他儿子的嫡子自己的嫡孙不就没下落了吗?

再说,儿子若继承了皇位,就是皇上,一个不能下蛋的皇后……如何服众!

洪德帝撇着嘴,摇了摇头,儿子这皇后挑的不好!要不得!

“你睡的可真沉,一个大男人闯入闺房都没有惊醒,你可知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闺誉!”

“安宁知罪!”楼重,你要害死我了!

洪德帝瞥了她一眼,想了想,抬步转回书案之后,“研墨!”

上书房内仅三人,杜成卧榻养病,这研磨使唤的人自然是自己!

傅云杉应了一声,低垂着头走过来,先在一方造型奇怪的砚台里添了水,拿了一旁条状的贡墨小心研磨起来,洪德帝没再看她,径直取过铺满祥云瑞鹤图案的明黄色绫织锦,眉眼凝重,薄唇微抿,似在思考着什么。

傅云杉一眼落在那空白的明黄色织锦上,瞳孔微微一缩,她再傻也看得出来,那布正是用来颁发圣旨的!

忙收回视线,将目光移到砚台上,做仔细观察砚台状,这么一看,忍不住弯了弯眉眼,适才只觉得砚台造型古怪,这会儿才看清楚,砚是上好的贡砚,通体碧绿,如美玉一般晶莹剔透。这般好的砚自然应该配好的雕刻图案,这个砚台上雕刻的却是一只抱着萝卜啃的兔子,砚台四周满是散落的萝卜,看上去虽可爱,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孩子气!

这……太不符合洪德帝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了!

洪德帝瞧见傅云杉盯着自己的砚台不放,心里很是得意了一番,待发现她眼底的惊诧,哼了声,“那是楼重六岁时亲手雕刻给我的!”语气里甚是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