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虽是步行,自比常人不同,由出口到中心近海之处,才只百多里路,不消多时便已到达。沿途山灵水秀,景物清丽,众人生长仙山福地,多历灵境,虽然赞美,还不十分惊异。最以为奇的,还是那些花树。远看一片花光,处处繁霞,已是罕见。这一临近,见那许多花树,种类并不甚多,共只五六十种,但无一不是冰胎玉骨,宝雾珠辉。有的花开径丈,叶大如帆;有的繁英细碎,密蕊如雪,清馨染衣,经时不散;有的翠干瑶柯,高可参天,琼莲万朵,满缀枝头,银辉浮泛,耀眼欲花,疑幻疑真,不可逼视;有的花大如斗,千叶重叠,粉腻脂溶,艳绝仙凡;有的花同杯大,密萼繁枝,香光如海,无限芳菲。内有一种形似梅花,而瓣作六出,朵也较大,铁干虬枝,形势古拙,凌寒舒芳,清标独上。更有冰芝、雪莲之类,丛生路侧,花林之下,多是从来未见之奇。

众人除易静见过外,无不暗暗称奇叫绝。可惜此间草木多秉冰雪精英而生,易地不长,一离本土,便难存活。几种最好的,多是参天排云,荫被数十亩的老树,千年古木。即便主人割爱相赠,就有法力也难携回。否则,恨不能带上几种回去,才称心意。

那环绕海的群峰,都自平地突起,虽也成为一环,但是三五错列,各具姿态,望如画图中海上神山,不相依附,峰与峰之间,到处皆可通行。

众人一路观览,刚刚穿过峰峦,便见前面现出数百里方圆的天洋海。海水清碧,天空无风,偏是波涛澎湃,浪花飞舞,水势十分险恶。遥望海中有一岛屿,其形正圆,四边高起约二三十丈,中陷若盆。岛旁波浪更大,水势愈激,山容水态,树色泉色,与天光云影相互辉映,景更清奇。

众人知到地头,便在近海之处择一花林停立,由易静、癞姑上前求见,二人便往岸边走去。众人在后遥望,暗笑主人师徒宫众,占有这等灵秘之区,无上清福不来享受,任其弃置,却去伏在海底。这么大地方,除初出口时仿佛见到两个夜叉影子,沿途竟未遇见一人。

前行易静、癞姑到了海边,刚躬身立定,忽见惊波乱涌,水声如雷。跟着冒起十来丈高一幢水柱,水花飞堕处,现出一个水怪,身高两丈,碧发红睛,獠牙外露,腰围鱼皮战裙,通体乌黑生光,上下身赤裸,手持银叉闪闪生光,与前见夜叉影子相似。一声怒啸,便举手中叉恶狠狠朝二人刺来。

二人自不把这类水怪放在心上,也不还手,只由癞姑一人放出一片佛光,将他逼住,不使近前。二人若无其事,照旧通诚祝告,拜了下去。身刚拜倒,水声又响,由海中心岛前不远响起,一直响到海岸不远夜叉出现的前面。随着水花上涌,又跳出一个身材矮胖,形似侏儒,凸睛掀唇,面色碧绿,手执一把玉简,身穿道袍的秃顶怪物。

这怪物却不动武,把手中玉简一挥,夜叉先自含怒退去,没水不见。然后摇摇摆摆,踏波而来。二人见他形态粗野,偏要扭捏,假装斯文,方在暗笑,那侏儒己然走近。

易静看出他好似有点戒备之意,知畏佛光,忙令癞姑收去。

那侏儒随向二人躬身,口吐人言道:“适才岛主已知二位仙姑来意,令即进宫相见。同行还有舅人,还不到相见时候,请暂在绣琼原相候,随意游玩,恕不接待了。”

众人相隔海边原不甚远,耳目均极灵敏。见后出水怪身材侏儒,说话声音如破锣也似。说到末两句,似想众人听见,声音更大得振耳,四山都起回应。说完,侏儒返身先走,径引易静、癞姑往当中陷空岛踏波走去,其行甚疾,晃眼一怪二人同到岛上,往右侧一转,便即不见。

众人等了半个多时辰,便见前在紫云宫黄精殿筵前向紫云三女告警的矮胖长髯道人灵威叟,送易静、癞姑由右侧走出,到了岛边,互相举手作别。

易静、癞姑便驾遁光飞来,晃眼到达。

众人忙问:“所求灵药如何?”

易静悄答:“由陷空岛上下降,直入岛宫,岛主赐见,颇为优礼。后向他提起来意,岛主未允未拒,只说此药为孽徒盗去不少,按说我们十一人数万里远道来求,又有好几层渊源,自无不与之理。不过万年续断,还有灵玉膏,所存无多,也非全为备用,不肯送人,只因个中还有机密,不便先吐。又以久闻峨眉门下俱是能者,此番来了多人,迹近相强。

现有两条路由我们挑,一是孽徒郑元规盗宝叛师,早应行诛,恰值无暇分身,被其漏网迄今,如能代将孽徒擒到,当即相赠。此事相隔太久,并还艰难,自然行不通。还有便是借此试验我们法力,由他指明丹室所在以及一切埋伏禁制,由我们十人合力盗取,得手拿去,否则作罢。

我二人也不知他是何用意,便以婉言相告,说我们后生小辈,无论见赐与否,焉敢无礼?至于人多,乃是诸同门久闻绣琼仙境并岛主的大名,崇钦已久,借此前来拜识,并无他意,请勿误会,再三解说。他偏不听,并还非我十人合力盗取不可。

照那岛主口气,又非含有恶意。没奈何,只得应承下来。他随命大弟子灵威叟引我二人遍历全宫,并还详说各层宫门埋伏的威力妙用,一一指点,言之惟恐不尽,方始送了出来。一会还命宫中侍者设席相款,处处均以嘉宾之礼相待。盗药成功以后,还要亲身延见,重新宴劳。那意思,亟盼我们成功,偏又是极难之事,这等矛盾行径,实是令人难解。”

众人也觉真太不经,便问:“那藏处是否隐秘艰险?我们是否有到手之望?”

癞姑道:“此事难说。他那藏处要想进去,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不去身经,决不能知。”

严人英问道:“此话怎讲?”

癞姑道:“他那丹室在陷空岛海眼极深之处,我们盗时,沿途所经埋伏阻碍和海眼中各层禁制虽难,还有法想。所难者是最下一层丹室竞是活的,全室用万年寒铁铸成,海眼底下与玄冥界上磁源相通,有元磁真气吸住,升降无定。如不先将上面全阵制住,我们到了那里,不特好些飞剑法宝保不住,连自身也许被它吸住,不能遁逃。非有能制磁气之宝,不能入内。可是主人意思,却似极盼我们能够得手,什么机密都说出来,惟恐语焉不详,自己说过不算,并还令引去的人详细指点。看那意思,好似别人的东西他自己不便去取,必须假手于我们,他还在旁暗中尽力相助情景。主人如此用心,不是又有点容易吗?”

易静道:“我看容易虽不见得,不过丹室上面那一层埋伏,五正五反,人少决不能破。适才我已悟出克制攻入之法,只需十人就可将全阵制住,除此之外,还需一人,进入丹室中取药。我们来的人不多不少,恰好十一人。你没见岛主先听我说,同来共是十一人,倏地面色一变,现出怒容,再三盘诘十一人同来,是否出于师长之命?后我力辩不是,面色才转。想了一想,又现喜容。这才令我十一人合力往盗,此事分明定数,得手虽难,望决不虚,否则,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说时,又听海面上水响,波涛分飞中,现出十二名身材高大,相貌丑怪的侍者。前头四个,分捧着两个梅花形的青玉圆桌,形式甚是古雅,桌上各摆着五副杯箸,直上岸来,放在众人立处前面花林之内。另外八个各用六角雪花形的冰盘,上面分放着肴果酒浆之类,一一分设桌上。

最后两个身穿着冰纨短衣短裤,项围红边云肩,面如冠玉的俊童,走近前来,向十人道:“教祖有命,说诸位道友远来,应尽地主之谊。复又以诸位道友将有丹室之行,使我二人转告,就在这里设下两席菲酌,一则慰劳,一则为诸位道友略壮胆气。只惜教祖和各师长有事羁身,宫中连日扫除未终,不便延款。等诸位道友事成,再同延往宫中相见。此时只请随意受用,并请把上下两席座位自行排好,认明五方五位。入座少时,同观敝岛极光小景。看完便可起身,恕无人来此奉陪了。”

易静当即礼谢答道:“岛主盛意,后辈等感谢无极。适才宫中已承教益,明知功力浅薄,难测高深,但是岛主之命,不敢不遵,自来恭敬不如从命,后辈等末学无知,只好勉为其难了。盛筵敬领,敬乞转代复命,说我十人有此仙酿,足壮胆力。倘蒙岛主德威所庇,不辱大命,未致陨越,再当趋前泥首以谢。”

这时,筵席已经设好,二童随即率领同来侍者,向众作别而去。回到岸旁,纷纷入水,晃眼不见。

众人送二童离开后,来到那两座筵席前。

齐金蝉和石生正要拉着阿童入座,严人英却急忙拦住他们道:“二位师弟和小神僧且慢。我详忖之前那两个童子所传岛主之命,甚是蹊跷,分明隐示这两席筵宴中藏有机密。咱们先暂缓入席,待将其中秘密探查明白了,再开吃不迟。”

易静也道:“严师弟所言极是,这两桌筵席中必有奥秘,咱们不可不详查。”

于是众人一起走到那两桌筵席之前,仔细查看起来。

只见那是两桌梅花形的筵席,桌面大只数尺,坐位设在梅花形的花瓣交对中凹之处。席上肴果,荤素皆有,熊掌、鲛睛、蛤干、虾脯、风鹅、鲜蚝、冰鱼、冻蟹,以及雪藕、寒梅、琼珠、玉果、碧苓、银笋、方梨、松桃之类,皆北极陷空岛绣琼原特产的珍奇干鲜食品,共有数十样之多,俱用四五寸大小高脚玉盘盛着,美食美器,备极丰美。此外并看不出甚异状。

众人正都摸不着头脑时,忽听齐金蝉笑道:“你看那两小道童,看去顶神气,原来也是贪嘴,竟会中途吃了一样。不然,两桌食物俱都相同,怎么这桌上少了一样?”

众人闻言,将两桌一比较,果然一边五十样,一边四十九,陈列之法也不相同。

易静之父易周乃是当世首屈一指的阵法大家。易静在家时常受老父熏陶,对阵道易理甚是精通,此时猛然触动玄机,再一推详查考,看出这两桌筵席竟是按照大衍阵图排列。知是主人有心指点,借着宴客为由,暗中显示丹井上层所设阵法,先后天相生妙用。先前所见,只知外面,未能尽悉河图四九微妙。这一来,恍然大悟,好生欢喜,以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所重仍在另一席的变化上。但是正面本位中心元宫,必须有大法力之人坐镇。

易静当下先把河图全宫阵位生克正反变化,一一与众人详解之后,再把轻重权衡,分配座位,由癞姑率南海双童甄氏弟兄和易鼎、易震,在第一席入座。令严人英为首,率领齐金蝉、石生、阿童、李英琼四个法力较高的坐第二席。照着席上河图阵位,一面紧记自己的方位度数,一面两席呼应将肴盘移动,以席上阵图的运行变化来作演习,互相讲解质疑。

众人都是灵慧已极,新近开府,各得本门真传,功力大进,又有易静这个家学渊源,见多识广,法力高强的行家领头指点,自然触类旁通,不消片时,便已洞悉机微。

易静老成持重,犹恐到时不熟误事,把阵法演了又演,直演了两个时辰,全能运用纯熟,方始开怀畅饮。众人俱不喜吃荤,只把些果品大吃一顿,这些灵区珍奇之物,凉沁心脾,芳腾齿颊,自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