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见对方收回了目光,也自觉这么盯着一位女子看很不妥当。他别开眼,面朝着车壁,道:“平时太过孱弱,需得速速送去医馆,叫大夫诊治。”

朱轩姝点点头,又想起人家正对着车壁,看不见自己的动作,“那就让车夫快些掉头去医馆。”

刘带金专心地照料着昏迷中的学子,并没发现马车中的气氛有些怪异。

朱轩姝有心想和熊廷弼攀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不断偷偷拿眼去看了一回又一回。

熊廷弼乃习武之人,对周遭的事物敏锐得很,自然发现了朱轩姝的小动作。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心里默默背诵着《大学》,希望自己可以借由圣人之言而静心。

朱轩姝眼尖地看到熊廷弼腰间佩着的饰物,羞答答地问道:“这位……大哥,可也是读书人?”

刘带金直起身子,将手中脏了的丝帕丢去边上的竹篮子里,替熊廷弼答道:“方才听说,曾为督学。”她转头向熊廷弼道,“还未请教名姓。”

“敝姓熊,曾为南直隶督学。”熊廷弼转过来,对刘带金一笑,“不知二位是哪家府上的女眷?”

朱轩姝心里默默地将督学,和熊姓记下,想着回头去问弟弟这人到底叫什么。她趁着刘带金要自报家门时,暗暗地踢了一脚,冲看过来的刘带金使了个眼色。

刘带金会意地点头,看来殿下并不想暴露身份。“我们是直隶人,我家……”她看了眼紧张的朱轩姝,“我家小姐,是到京里来走亲戚的。”

朱轩姝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坐得挺直的熊廷弼,“我……奴家姓朱。”

“原来是朱小姐。”熊廷弼一笑,“朱乃国姓,大善。”

朱轩姝被这笑容给击中了,就连手里的帕子掉了都没发现。她身边的刘带金赶紧将帕子捡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贴在她脸上。

不过短短一瞬,熊廷弼就看见了朱轩姝的样貌。他扫到一眼后,就飞快地垂目,转过脸去。

果真就如自己想的那样,是个勾人心魄的好容貌。

刘带金在宫里服侍了郑梦境多年,什么样的阵仗没瞧见?就连朱轩姝都是她看着长大的,眼下这副模样,就和宫里的娘娘向陛下撒娇吐露爱意的模样一般。

不,甚至更甚。这样的迷恋目光,刘带金甚至不曾在郑梦境的身上见过。

看看熊廷弼,再看看朱轩姝。刘带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沉重地闭上眼。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只盼着殿下不过是一时兴起,过后就给忘了这茬才是。

后头一路,朱轩姝拼命想着话题,能再和熊廷弼说说话,都叫刘带金不动声色地给拦了下来。

将学子送到医馆后,刘带金二话不说,就拉着恋恋不舍的朱轩姝回了公主府。

“殿下!”刘带金觉得自己不得不向云和公主说明白,“那位补了官后,就是朝廷官员,和殿下不会再有任何交际了。”

朱轩姝瘪了嘴,“我知道。”她把玩着腰带,“太|祖定下的规矩,凡外戚不可任官职,连带着一家子都不行。要不然大姐姐的婚事,先前就不会那么麻烦了。”为了能让徐骥考科举,甚至还除了籍。

“我就……稍微……那么……一下。”朱轩姝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很短的距离,“那么一下。那样的好男儿,谁见了不喜欢啊。”

刘带金板着脸,“奴婢就不喜欢。”她叹了一声,无奈地对朱轩姝道,“殿下合该看清了自己的身份才是,什么人该入眼,什么人不该入眼,心中都要有数才行。”

“我知道啦,不就那么凑巧遇上的嘛。”朱轩姝拉着刘带金的手,冲她撒娇,“好嬷嬷,你回了宫可别同母后父皇说,回头定将我叫到宫里去好一顿骂。我最怕母后生气了。”

刘带金看了看她,“怕还这么做。”

“这……情生,不由己啊。”朱轩姝双手捧着脸,“要是高玉海是这个模样,我才舍不得和离呢。嬷嬷瞧见了没有?那身段,那声音,还知礼。到底是进士,还做过官儿,知进退。一路上他都没正眼看我,人也离我远远的。这要是换做姓高的,早就蹭过来了。”

刘带金恨不得拉着朱轩姝一顿狂摇,好将熊廷弼从殿下的脑子里头给摇出去。“殿下再念叨,奴婢入宫可得同娘娘说了。”

“别别,别呀。”朱轩姝噘嘴,“不过偶遇罢了,哪里就能真的成就了一桩姻缘呢。”她将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只有自己才能听到,“也得看菩萨乐意不乐意不是。”

刘带金没听清后头那句话,问道:“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朱轩姝摇头,“我方才说,盼着这位熊大人补官后,能继续为百姓造福,为父皇效力。”

刘带金满意地点头,“殿下说的很是。”又不放心地叮嘱,“可万万不能再想着些绮念了啊。熊大人也不会同殿下继续交往下去的。人家往后还有大好的前程呢,岂能就被耽误了。”

这时候朱轩姝心里就得意起来了。所以方才没让叫人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呀。她向刘带金打包票,“嬷嬷放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明镜儿似的。”

刘带金对她这话很怀疑。“今儿奴婢就先回宫去了,殿下……”

“我就呆在府里头,什么都不做。”朱轩姝亲自将刘带金送出去,嘴上求着饶,“好嬷嬷,可千万别同母后说啊。”

刘带金点头,“殿下就放心吧。”

转头到了郑梦境跟前,就把朱轩姝给卖了。

郑梦境一口茶从嘴里喷出来,瞪大了眼睛盯着刘带金,“你说什么?”外殿君臣的商议声传了进来,她赶紧捂住了嘴。等心里的激动消下去些,才压低了声音问:“姝儿看中了一位文臣?”

“可不是,能做督学的,怕是品级还不低。”刘带金很是无奈,“这要是旁的人,便是赴考学子,看中了,也就看中了。偏生……是个官儿。”

郑梦境“啧”了一声,“这事儿先别叫旁人知道。”

刘带金点头,“哪里能敢呢。奴婢回宫前,特地叮嘱了赞女,叫她这几日好生将公主给看住了。”

“这就好,赞女做事,我还是放心的。”郑梦境点点头,往腰后头塞了个隐囊,不由皱了眉犯愁,“你说,怎么姝儿的婚事,就、就这么波折呢?”

从挑驸马前,这孩子就一直不愿成婚。好不容易嫁了出去……当然,高家的事儿,他们这做长辈的也有不是的地方。可姝儿难道就做对了?多少公主出嫁,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偏她这个磨人精!

刘带金是一直看着朱轩姝长大的,她此生也不想着成婚生子,便在心里将几个皇嗣当作是自己的孩子看。现下听郑梦境提起,也不由犯了愁,“打小就盼着殿下能有份好姻缘,却偏偏诸事顺遂,就这件事,菩萨不肯叫人心里安生。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发发慈悲。”

提起女儿的婚事,郑梦境就愁得不行。她觉得自己头上那成片成片的白头发,八成就是叫这件事给愁白的。现在心里头都慌了,这大的是这样,该不会小的,也是这个样儿吧?

朱轩媁的出生,要比前世晚了许多,生辰八字早已改了,就连命运也不一样了。她是绝无可能再嫁给冉兴让的。

“愁完了大的,还得愁小的。”郑梦境托腮,两眼发直,“真真儿女都是债。”

在外头商议完的朱翊钧走了进来,“又是那个不安生的惹你生气了?”他走到郑梦境的身边坐下,将人揽过怀里,“让朕猜猜。一定不是溆儿,他成日在朕跟前杵着呢,有点儿不对劲朕都知道。媁儿最近爱粘着太子妃,乖得很,肯定也不是。是治儿,还是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