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义上前怒道:“先前为何不拦着,如今才知道禀上来!”若是在太监送来前,事情未曾宣扬开,朱常洵离宫尚有转寰的余地。

田夫人哭道:“奴家,奴家不敢啊!王嫔她疯了!王嫔当时关了大门,举着刀子不许任何人出去,只将遗旨交给了那个小太监让他去跑腿。”

朱翊钧合上眼,不想再听下去。他朝田义挥挥手,让他将田夫人拉开。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中宫病重沉疴,无法料理太后的丧仪,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郑梦境的肩上。

郑梦境多希望慈圣太后的丧仪永远都不要结束,这样她的洵儿就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了。

内外命妇哭了一天又一天,最后还是迎来了下葬的那日。

郑梦境木然地望着慈圣皇太后的棺材从宫里缓缓驶出,朝着昭陵的方向去。做完一切事,她丝毫不留情地率先离开。

如果没有李太后,她与王淑蓉本就不会成了敌手,她的洵儿也不会就此离开。

郑梦境走过外命妇的身旁,听着她们窃窃私语地对自己议论着。她的胸膛挺得越发高。

夜里头,朱翊钧再一次来到了慈宁宫。

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唯有偏殿还算有些人气。

田义将门打开,让朱翊钧走进去。被捆成个粽子样的王淑蓉正在里面待着。

朱翊钧将从她身上搜出来的太后印丢在她的面前,“该怎么做,田义你来定吧。”

田义脸上带着浅笑,躬身向朱翊钧行了一礼。

原本并未挣扎的王淑蓉在看到田义身后的那些锦衣卫拔出尖利的匕首时开始剧烈地动作起来。

一张大网将王淑蓉整个都牢牢捆住,不多的肉从网眼中突出来。

锦衣卫手起刀落,新鲜的血液喷溅出来,落在行刑之人的手上。冰凉的青砖地上落下一块带着血的皮肉,散着一丝热气。

王淑蓉瞪大了眼睛,嘴里被塞着一大团的布,想喊也喊不出来。

一刀,又一刀。

朱翊钧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女人从剧烈的挣扎,到最后的奄奄一息。

只剩下最后一刀了。

田义朝朱翊钧行礼,“陛下,后头有些腌臜。夜已深了,陛下还是回去歇息吧。奴才会清理干净的。”

朱翊钧点点头,转过身,冷漠的声音听在王淑蓉的耳中好似地狱里最恐怖的魑魅魍魉。

“王嫔私盗太后金印,畏罪自裁。将这消息送去凤阳,叫庶人洛知道,也好缅怀生母,服个孝。”

正红色的袍子擦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悄无声息的夜里格外清晰。

王淑蓉听着这样的声音,双目上移,望着一杆大刀泛着月色的光辉向自己砍来。

滚烫的血液流经冰凉的青砖上,一路冒着热气。还不等冷却,就被人一一擦拭干净。

朱翊钧从慈宁宫出来后,就去了翊坤宫。在宫门外头,他就看见里面灯火通明。

今夜翊坤宫谁都睡不着。

李太后的遗旨上写得分明,朱常洵当在丧仪结束后的第二天就离开宫中,于民间做一个庶人。

朱轩姝熬了几天几夜,赶着将一件衣服做了出来。宫里的布料大都是丝缎,平民是不能穿的,为了找棉布,她费了好些功夫。

将折好的衣服递给朱常洵,“你现在还在长身体,兴许过几年就穿不下了。”

朱常洵笑着接过衣服,手不经意地在衣襟上擦过。

硬邦邦的,里头缝了东西。

朱轩姝扭开脸,“你好生收起来,别叫人给偷了去。”

朱常洵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将姐姐亲手做的这件衣服放在最底下,用旁的衣物盖起来。

“我没什么好送的。往日里父皇母妃都是一碗水端平,我有的,皇兄也有。”朱常治给的是一把能贴身藏着的匕首,薄如蝉翼,比普通的匕首都要小,要薄。“只这个,是当年我磨着父皇要来的。”

朱翊钧站在门口看了许久才进来。“都去睡吧,明儿一早洵儿就得走了。”

郑梦境坐在上首没起身相迎。今夜她没心思再去逢迎什么。

朱翊钧在她身边坐下,身上传来淡淡的血腥味。“王嫔没了。”

“她终于没了。”郑梦境转过脸,不想叫朱翊钧看到自己狰狞的泪脸。

朱翊钧默了许久,又问她,“知道洵儿往后会去哪里吗?”

“大抵会去辽东吧。”郑梦境扯了扯嘴,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便是说去江陵投奔他舅舅,八成也是假的。这么多年了,陛下还没看出他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吗?”

朱翊钧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再明白不过了。

两个人谁都没提去睡的话,一起在正殿不言不语地枯坐着。直到天拂晓了,才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朱常洵该走了。

三兄弟倒是晚上在一个屋子睡的,说了一晚上的话。

“我瞧着二皇姐把银票往衣服里头缝的。都是些小银票,怕你在外头露富,被人盯上了。”朱常治将手枕在头下,望着顶上的帐子,“衣襟、袖口、下摆,全都缝了。”

朱常洵默了片刻,道:“我知道,方才接过来的时候摸到了。”他扭过脸去看一直没说话的朱常溆,“哥哥你说,我去了辽东之后,该投奔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