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暂且将此事在心中按下,朝张宏投去一眼。

张宏望着朱翊钧眼中的狠厉之色,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如今在两宫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并非是个好时机。

陈太后看着朱翊钧一直跪着,赶忙叫张宏扶他起来。李太后固然觉得儿子不争气,心里到底心疼——翊坤宫院中的石板跪着可是真疼。

朱翊钧低声道了谢,立在陈太后的身旁,心思和目光都投向了产房。

产房中没有妇人的呼痛声,只有都人们不断进出的脚步声。她们手中端着一盆盆冒着热气的清水进去,不多时又换了一盆已然冷却的血水出来。

朱翊钧的心跳得很快,也很剧烈,几乎要从胸膛剖开跃出。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安静是比喧闹更加令人慌神的事情。

陈太后的眉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越皱越紧。

按理说,不是头次生产的郑梦境本不该花这么多的时间。

正当众人忧心之际,身上带着血色的产婆期期艾艾地从产房出来。她在两宫太后和皇上面前站定,战战兢兢地道:“奴、奴家给仁圣太后娘娘,慈圣太后娘娘,圣上见礼……”

“行了行了。”朱翊钧不耐烦地挥挥手,“德妃现下如何。”

产婆的话被打断后,越发小心翼翼起来,看都不都看上头一眼,支支吾吾地就是不说话,也不知是在打腹稿,还是不愿说。

“快说!”朱翊钧往前走了几步,“德妃究竟如何了?!”

产婆飞快地扫了眼上首三人,磕磕绊绊地说道:“德、德妃,德妃娘娘尚未醒来……小、小皇子胎位不正……此次是为难产,恐是……恐是……”

陈太后当下就觉得脑子一空,旋即有些晕。她强撑着,问道:“不说皇嗣如何,德妃是否有碍?”

产婆支吾着不敢再说,三人却皆明她的未尽之言。

小的恐怕保不住了,大的也难说。

这是最坏的情形。

陈太后两眼一翻,当下就彻底晕了过去。李太后令人将她扶进内殿去歪着,自己沉下心,吩咐道:“令人快马去趟大兴郑千户家,让他家女眷入宫一趟。”

这是叫家里人得见最后一面的意思。

朱翊钧红着眼,大声地喝止领命而去的内监,“不许去!”他转身盯着李太后,“母亲就这般笃定德妃必死无疑?”

李太后平静地道:“有备无患。”

不管最后人会不会就此没了,叫家人入宫都是常理。

朱轩姝的哭声不知从何处传了来,在寂静的翊坤宫中显得凄凉。

朱翊钧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

他不需要这样的常理!他要小梦活下来。皇儿甫生便亡,确是惋惜之事,但只要小梦活着,他们总会有其他的孩子。

朱翊钧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什么是死。

死,就是那个总令他害怕,但却会常遣人探望的皇祖父再也不会因他顽皮而瞪他。就是笑得慈和,总爱抱着自己的父皇再也醒不过来。就是冲龄的自己不得不龙袍加身,在母亲先生大伴的严苛督导下迅速成长起来。

他不要他的小梦死。

朱翊钧再不顾及李太后,飞快地从台阶上跳下,往产房的后墙去。他知道那处是连着床榻的,自己说话小梦必会听得见。

李太后见他狂奔而去,大惊,“快去拦住陛下!”

宫人们纷纷跟在朱翊钧的身后,跟着他跑去。

第31章

产房后墙有一处梅花窗。沿着墙根,种了一片竹林。

朱翊钧不顾身后都人们的呼喊声,一直跑到墙边才停下。他喘着粗气,愣愣地望着那梅花窗。

“陛下看,纵非冬月,却能暗香皎月相伴。再备些小食,烹茶饮酒,岂不美哉?”

娇俏的模样在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

朱翊钧突然有些怯意,不敢上前,只站在那儿。

都人们趁着这时候赶上,为首一人跪下劝道:“产房不祥,还请陛下珍重。”

后头的人齐齐跟着又重复了一遍。

朱翊钧直直立着,有些怔忡地望着那些都人们的发髻。

这其中的人,有几个是真心为了自己想的呢?有几个替他做下种种,非因富贵荣华,仅赤心相待的?

产房不祥?小梦身处其中,岂非陷入不祥之地?

明黄色的衣料划过竹林,春时长出的新竹已有三尺高,笋尖锋利,竟划破了重工织出的锦缎。被竹叶轻轻拂过的指节拉出一道极细的口子,初时尚不觉,片刻后隐隐的血丝从伤口中溢出。

朱翊钧把手搭在梅花窗上,并不敢探头进去看。嘉靖帝和隆庆帝亡故时的面容,记忆犹新,他不想在郑梦境的脸上也看同相似的苍白。

“小梦?小梦。”声音轻轻地,好似怕惊扰了里面的人。只有朱翊钧知道,他是因愧疚。

是朕错了,小梦你不要怪朕好不好?

脑中晃过酒醉时瞥见郑梦境不省人事,脸色苍白的模样,如同软泥般瘫在都人的怀中。

“小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