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懿颔首,又道:“你的学生当中,有没有年轻的、能力出众的平民子弟?朕要寻一人,接管陵城。”

祝青山是当代大儒,门生遍天下。

祝青山寻思了一会儿,缓缓摇头道:“这样的学生,臣知道好几个。但是陛下,陵城,可不是人人都能接管的啊!”

李怀懿道:“朕有开采铁矿之法。”

祝青山大喜,不由问道:“陛下从何处得来?”

李怀懿似乎并不欲细说,他简单地道:“齐国。”

“齐国,齐国……”祝青山喃喃念了两句,老泪纵横。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伏地而拜,长声道:“天佑大秦啊!”

当今天下,几乎所有武器都依赖于铁。在一场战争中,铁矿和粮食,是最重要的资源。

……

李怀懿按照猎物的多寡和珍贵程度,将将士们都封赏完之后,暮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天地。

他乘坐步辇,回到自己的行宫,驻守在门口的宫人们迎上来,问道:“陛下可要去正殿用晚膳?”

李怀懿下了步辇,低沉道:“先去书房。”

姜鸾在软榻上坐了一下午,幸而有玉画时不时为她捶腿按摩,身体才没有坐僵。

她正手持书卷,心里想着越国之事。心思百转间,姜鸾听见书房外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宫人打开书房的门,通禀道:“陛下来了!”

姜鸾抬起头,见李怀懿迈开长腿,从门外踏进来。他穿着一件金锦骑装,外披松花色大氅,凛冽的北风刮起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

他身后的宫人们停在书房外,姜鸾欲起身,朝他请安。

李怀懿瞥她一眼,声线清冷,“不要乱动。”

姜鸾便止住了动作,她看见李怀懿走到书案前,似乎要拿什么东西,随后,他的目光在那张信笺上停住了。

姜鸾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李怀懿垂下眼睫,看见信笺已经被移动了位置。

方才,他出门前,曾经趁着姜鸾在看书时,把桌案上的一根头发,移到了镇纸之下压着。

这样,只要信笺和镇纸的位置不移动,这根头发也不会丢。

但是现在,这根头发不见了。

姜鸾见到李怀懿垂眸盯了一会儿信笺和镇纸,她正心神不定间,见李怀懿慢吞吞地把信笺折起来收好,立在原地,取出一张空白的信纸,提笔写了几行字,用火漆封上,对宫人道:“拿着这封信,传到樊城的前线去。”

宫人拿着密信退下之后,李怀懿走到姜鸾跟前,说道:“书房不宜用膳,朕带你去正殿用晚膳。”

他的语气很平和,长而卷翘的睫毛垂下来,目光专注地停在她的身上,面色平静,如无风时的湖泊。

姜鸾慢慢放下了心。

她扬起一个纯真的笑容,问道:“那么臣妾该如何过去呢?”

她本来以为,李怀懿会去叫一个强壮有力的宫女过来背她。

但是,李怀懿说道:“朕抱你过去。”

姜鸾猝然一惊,下一瞬,她就被李怀懿抱起来了。

他的臂弯瘦劲有力,紧紧地托住她的脊背和双腿,他的身体温热清雅,气息醇厚。

玉画在一旁看见,惊讶了一会儿,见姜鸾还没穿鞋,连忙将地上的绣鞋拿起来,替姜鸾穿上。

等到绣鞋穿好了,李怀懿才抱着姜鸾出去。

书房和正殿之间,相距不远,以廊庑相连。夜色正稠,长长的廊庑寂静而幽深,檐角上依次悬挂着一盏盏亮起的宫灯,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晃,但灯火却不熄灭,远远望去,如一条舞动的长龙。

宫人们静静跟随在两人身后,行走之间,只闻“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尽管裹着厚实的鹤氅,但姜鸾仍然觉得,冷风似乎一个劲儿往骨头缝里钻。她缩了缩身子,李怀懿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别动。”

他似乎天生就适合发号施令,每次说话的语调,虽然淡漠低沉,但总是让人下意识地服从。

姜鸾的动作一停,她的耳朵正好停在李怀懿的胸膛之前,却没有紧紧贴上去。

随着他行走的动作,姜鸾有些颠簸,他心脏的跳动之声也随之时远时近——

砰砰砰,砰砰砰。

一下一下,缓慢,坚定,有力。

姜鸾把头撇开,须臾之后,她就被抱到了正殿。

圆形的楠木桌案上,已经摆满了珍馐。宫人们垂首侍立一旁,手捧玉匜等物。

李怀懿把姜鸾抱到一张圈椅上放下,见她坐好了,才起身,坐到她的对面。

跟在李怀懿身后的宫人,连忙上前试菜。李怀懿仔细地观察着姜鸾,目露若有所思之色。

方才,他抱了姜鸾一路,她除了最开始有点冷之外,几乎没什么动作,也没有主动开口。

到了现在,姜鸾坐在圈椅上,目视着宫人试菜。她的青丝如瀑布一般垂落,身着不合身的鹤氅,却神色平静,举止端庄,没有任何的紧张感。

没想到她还有做细作的天赋。

李怀懿暗暗地想。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怀懿的目光,姜鸾把脸转过来,却看见他一脸冷漠地盯着面前的一盆爆炒兔肉。

姜鸾:……应该是我感觉错了吧。

她收回目光。

“陛下,这些膳食无毒。”宫人试完菜,躬身禀道。

李怀懿点点头,“开始吧。”说完,拿起桌案上的箸子,挟了一块爆炒兔肉。

姜鸾这才动筷。

两人用膳的速度都差不多,待他们吃完,宫人捧着玉匜等物上前,供帝妃二人漱口净手。

之后,姜鸾没有再去书房,她被李怀懿带去了寝宫。

这次是由一个宫女背着她。姜鸾趴在宫女的背上,盯着走在前面的李怀懿,不禁在心里想,他方才为什么抱我?

姜鸾左思右想,不得解惑,便飞快地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

瑟瑟北风呼啸着刮过来,姜鸾趴在宫女的背上,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担心天气寒冷,肌肤干裂,便对跟在身后的玉画道:“你待会儿回景华宫里,把本宫惯用的香膏、手炉等物都拿过来。”

玉画应是,随着姜鸾来到寝宫里,把她安置好了,才转身去景华宫取物。

姜鸾的绣鞋和罗袜已经被脱下了,她披着大氅,靠坐在李怀懿的床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被褥。

李怀懿坐在床边,盯了她一会儿,似乎是觉得如此良辰美景,不该虚度,于是叫来宫人,命他们送来一张琴,摆在姜鸾身前。

“宓妃,抚琴,给朕养养耳朵。”

姜鸾错愕地指了指自己,“要臣妾弹?在这里?”

李怀懿的床榻宽大而柔软,舒适温暖的被褥盖在身上,姜鸾一坐好,根本就懒得动。

何况她还受伤了,虽然伤的是脚……

李怀懿挑眉,“不行吗?”

想到即将到来的两国之间的战事,姜鸾认命。她坐直了身子,懒懒地把手搭在琴弦上,素手翻飞间,婉转悦耳的琴声飘荡在整个寝殿里。

但是这个姿势别扭得很,不一会儿,姜鸾就感到十分疲倦,她停下来,诚实地道:“这个地方施展不开。”

李怀懿沉默了一下,虽然他很想把姜鸾按在琴桌前,但是扫了一眼她的脚踝,还是改变了主意。

李怀懿对宫人道:“去拿几卷书来。”

宫人应是,不一会儿,送来书卷。他给姜鸾递了两本,随即坐在她的身边,垂眸翻阅着书页。

他的脖颈很漂亮,修长白皙,喉结不时滚动。鸦羽般的睫毛垂下来,全神贯注地读着手上的书卷。

姜鸾发现,每当她看见他时,他似乎就总是与墨香为伴,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处理政务。

景华宫和现在这座行宫的距离很远,临到就寝时,玉画才将香膏等物带来。

姜鸾今日不便洗浴,只好净了脸,抹上香膏。她还没来得及换寝衣,李怀懿就已经沐浴出来了。

他把宫人挥退,对姜鸾道:“朕帮你更衣。”

姜鸾悚然一惊,立刻道:“不必劳烦陛下。”

她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李怀懿笑了一会儿,对姜鸾道:“可以,但是爱妃要服从朕的命令。”

姜鸾疑惑地望着他,思索了一会儿,“只要不让臣妾为难。”

瞧瞧,“为难”的范畴有多么宽广呀,她真是滴水不漏!

李怀懿摇了摇头,先下了一个简单的命令,“把东西都放在一旁。”

姜鸾连忙将香膏、书卷等物,放到床前的小几上。

“躺好。”

姜鸾:……

她合衣躺下去,把被褥拉上来,紧紧盖住了自己,连脖颈都遮住了。

“不要动。”

说完这句话,李怀懿把脸凑过去。

是一个吻。

他的薄唇温温凉凉,覆在她的嘴唇上,碾磨了一会儿,又轻盈地离开,落在她的两颊、她的额头、她的耳垂。

姜鸾睁大眼睛,看见他闭着双眸,纤长的眼睫一颤一颤,神色专注而认真。

落在她脸上的吻,柔软得像是蝴蝶的梦。

但是很快,这些吻就变得不一样。狂热的、奔放的,每一下,都如同疾风骤雨,击打在娇花之上。

但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触碰她用被褥盖住的地方。

他真的践行了他的承诺。

姜鸾盯着李怀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