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懿眉间轻蹙,但很快舒展开来,“朕本欲前往御书房处理政务,但尊使既然这么说,朕反倒不好让佳人久等。”

他倾了倾身子,对抬龙辇的宫人道:“去长乐宫。”

他的声音低沉而淡漠,如一潭月色下的泠泠清泉,轻轻消散在夜风中。

第2章 越女放荡 他的薄唇抿得很紧,纤长如鸦……

长乐宫中,重檐高高翘起,庭院中栽种的玫瑰花丛娇艳欲滴。盛夏的晚风卷过,将玫瑰花香吹入姜鸾的寝宫里,她身着轻薄寝衣,安静地躺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等待了两个时辰之久。

姜鸾轻轻嗅着鼻尖的玫瑰花香,心情平静。她感觉到,秦王陛下似乎对她有些不喜。

但这并无大碍。她背后屹立着强大的越国,足够和秦国匹敌,应是不会受到什么虐待和针对。若秦王陛下着实不喜她,那么两个人互不相见,让她自由自在地在后宫生活,倒也无妨。

红烛静静燃烧,明月升上枝头,终于,姜鸾听见殿门之外,宫女们屈膝行礼的声音,“恭迎陛下。”

姜鸾从床上坐起来,薄薄的寝衣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优美弧线。弧线之下,隐约可见娇柔身躯,大红薄纱,更增添了旖旎色彩。

宫女们推开寝宫殿门,李怀懿迈步而入。

他仍穿着那身玄色冕服,整个人宽肩窄腰,气势迫人。在他身后,玫瑰花丛藏在苍茫的夜色里,宫人们严整地站在廊下,恭肃等待。

李怀懿入了寝宫,摆了摆手。

宫人们上前,将殿门缓缓关闭。

李怀懿缓步向床榻走去。

姜鸾坐在床榻上,有些犹豫,她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要不要先下床行礼。

她隔着大红色的重重帐幔,看见李怀懿的身影越来越近。

下一刻,李怀懿撩开了帐幔,坐在床榻边。他的身形颀长而高大,床榻边仿佛突然多出了一座冰雪塑成的神祗雕像。

他的薄唇抿得很紧,纤长如鸦羽的眼睫低垂,冷淡地盯着姜鸾。

姜鸾感觉,他的情绪有些不对。

“陛下。”她坐在床上,仰头看他。

“你就这么希望怀上朕的孩子?”李怀懿看着她状似乖巧的脸庞,轻嗤一声,“还让越使来拦朕的路。”

姜鸾愣了一下。

在从越国的国都出发前,越王确实召见过她,命令她势必怀上李怀懿的孩儿,他将把这个孩子推上秦国的皇位。

但是,姜鸾并没有把这个命令放在心上。反正天高皇帝远,越王又管不到她。

她是国中第十七个公主,并不算受宠。确切来说,她长这么大,就和母妃见过三次越王,除最后一次外,之前两次,她都只是远远的拜见。

“臣妾无法对使臣下这种命令。”姜鸾道。

这种命令,必定是越王对使臣下的,他急切的需要一个带有越国血脉的孩子。

李怀懿的嘲意更浓。他的眸子幽深如墨,冷酷地扫视着姜鸾的身体,从柔顺乌黑的发顶,到娇花一般的脸庞,经过白皙而纤细的脖颈,视线仍在往下滑落。

姜鸾不自觉拥住了身上用柔软轻纱制成的寝衣。这件衣裳,确实大胆了些。

“你不也是一样的意思?故意穿这种衣裳,来勾引朕。”

他的语气平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漠,可是姜鸾从其中,听出了十足的讥诮。

姜鸾有些委屈,用一旁的柔软被褥掩住身子,“这寝衣是秦国的宫人给的。”

她的双眸盈盈脉脉,因受了委屈而微微泛红,配着轻微上挑的眼尾,像是一只勾魂夺魄的妖精。

她的纤细手指,正攥住软绵绵的被褥。李怀懿闭了闭眼,却仿佛看见被褥底下,姜鸾的曼妙而婀娜的身姿,还有那晶莹雪白的肌肤,莹润得像是春天的细雪……

“越女放荡。”李怀懿忽然觉得这个寝殿热不可耐,他霍然站起身,声音冰冷得像冬日落下的雪花,“从今晚后,你好好地待在长乐宫里,不许出去半步。”

姜鸾睁大眼睛。

李怀懿大步出了殿门,他对外头的宫人吩咐了几句,一些宫人投来了怜悯的目光,他们上前,将殿门重新闭上。

侍立在廊下的陪嫁宫女们,压抑住迫在喉咙的惊呼,她们透过渐渐合拢的殿门,不安地往寝宫里张望。

姜鸾拥住被子,朝她们微微摇头。也不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们能不能看清。

殿门的最后一丝缝隙被合拢,月色被隔绝在外,琉璃灯火细细摇曳。

种满玫瑰花丛的长乐宫,在李怀懿的命令下,成为姜鸾的华美囚笼。

……

玫瑰花瓣渐渐凋零,冬雪覆盖整个皇城。转眼,姜鸾已经在长乐宫中,被软禁了八个月的时光。

一应物事是绝对不缺的,只是不算太好。姜鸾带来的陪嫁宫女们也被禁足,只有含霜等人尚能自由出入长乐宫,偶尔会带回一些消息。

这天,姜鸾正坐在窗前抚琴。悠扬的琴声从窗牖飘出去,如流水一般,汇成孤单的乐曲。

含霜从外头回来,带着满身风雪。她入了殿,站在暖和的熏笼前略烤了烤,待身上的冷气散尽了,才站到姜鸾的身边。

姜鸾弹完一曲,问道:“何事?”

含霜道:“陛下回来了。”

八个月前,李怀懿送走越国使臣不久,就对相邻的燕国发动了战争。越国大将与李怀懿联手围攻,于上月攻下了燕国的国都。之后,秦越两国进行了冗长的洽谈,进行利益分割。

此次李怀懿从前线回来,想必是和越国谈得差不多了。

姜鸾拨动了一下琴弦,轻声道:“从此天下只剩六国。”

素琴发出一声高昂的琴声。

天下分久必合,两百余年的混战,似乎吹响了结束的号角。

而她作为两国建交的象征,竟被囚禁在长乐宫这么久。

含霜见她面色不好,知道被软禁的生活甚为烦闷,连忙略略安慰几句,又说道:“陛下回来后,差不多便到除夕了,太后应会在后宫举行宫宴,到时候,娘娘您也能出去散散心。”

姜鸾入宫后,宫中便新进了许多宫妃。她们都来自于秦国世家,据说各个家世不凡,甚为貌美,李怀懿却忙于战事部署,从未踏足她们的宫殿。这次李怀懿回来,太后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姜鸾若不出席,也太难看了些,难免引来议论,甚至可能传到越国。因此不管是姜鸾还是含霜,都相信此次除夕宫宴,长乐宫应会在被邀之列。

姜鸾微笑着点头,心中有一个大致的计划,在缓慢成型。

数天之后,李怀懿果然回到皇宫。当天晚上,姜鸾便收到太后传来的消息。

太后身边的宫女立在长乐宫的门外,对姜鸾潦草行了礼,起身后,下巴微抬,高傲道:“宓妃娘娘,太后命您于明夜酉时,去乾清宫参与宫宴。”

姜鸾对宫女的傲慢不以为意。她点点头,让含霜给了赏钱,又站在长乐宫的门边看了几眼,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回去。

她好久没有看见长乐宫以外的世界了。

翌日,姜鸾梳着十字髻,发髻上简单地插了一根银镀金嵌珠宝蝴蝶簪,身上穿着一件杏白色穿枝花妆花缎袍,直将身段衬得绰约多姿,袅娜动人。

她站在铜镜前,照了几下,脑海中冷不防蹦出李怀懿曾经说过的话——“越女放荡。”

姜鸾对着镜子转了两圈。

她哪里放荡了?

明明是秦国人放荡。

姜鸾哼了一声,将久未出门的陪嫁宫女们都带上,想了想,还捎上含霜,这才浩浩荡荡出了门。

这几日下了几场雪,宫人虽尽力清理过,宫道却仍有些湿滑。

姜鸾的绣鞋渐渐被濡湿,水汽往里透,把罗袜也打湿了。

“可有带罗袜和绣鞋?”姜鸾问随行的宫女。

宫女们摇摇头,“奴婢只带了您的衣裳。”

参与宴会时,为避免意外,一般会携带一套颜色和花纹差不多的衣裳,绣鞋和罗袜却不常带。

姜鸾敛眉,回头看了一眼,见长乐宫已经离得有些远了,叹气道:“罢了,走吧。”

这一来一回的,不知要耽误多少工夫,乾清宫和长乐宫的距离远,打发陪嫁宫女回去,她们就玩不成了;打发含霜回去也不行,她还指望着靠含霜认人呢。

赶在酉时之前,姜鸾等人终于到达了乾清宫的殿门口。

比之精致华美的长乐宫,乾清宫显得更大气厚重些。宫殿峥嵘轩峻,侍卫们佩着剑,整齐划一地立在一旁,彰显秦国的如虹国威。门外几个宫人,依次对到来的宫妃们问安,延请她们入内。

姜鸾打量了几眼陌生的嫔妃们,在心底表示,确实各个都是美人,秦王艳福不浅。

嫔妃们留意到姜鸾的到来,纷纷射来含义不一的视线。

姜鸾不知道她们的位份,只好随意地点点头,正欲进去,忽然有人唤住她,“宓妃娘娘。”

姜鸾循声望去,见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美人。她的头发乌润,长着一双杏眼。

含霜附到她耳边,小声道:“这是德妃。”

姜鸾记起来,含霜之前提过,德妃是太后的外甥女,在家中最是受宠,本是奔着皇后的位置来的。李怀懿却以暂不打算立后为由,压住了她父亲的折子,只给德妃封了妃位。

姜鸾回礼,笑道,“德妃娘娘。”

德妃嫉妒地看了姜鸾几眼,阴阳怪气地说:“宓妃娘娘终于舍得出来了?本宫入宫这么久,都没见过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陛下禁足了。”

姜鸾初到皇宫那夜,李怀懿入她寝宫不久,便出殿门而去,面上似含薄怒。此后,姜鸾不再踏出长乐宫。

虽然李怀懿和太后都没有明说她被禁足的事,后妃们却不可避免地生出许多猜测。

“本宫贵为越国公主,自然不可能被禁足。不过是长乐宫精致美丽,让本宫流连罢了。”

姜鸾不欲让人知道自己被李怀懿禁足之事,因为越王刚刚尝到了甜头,不会愿意撕毁盟约,对她的处境无济于事。

她需要在更合适的时机,抖出这件事,让越王愿意为自己做主。

德妃抖了抖帕子,轻笑道:“那宓妃娘娘可真是没有将太后放进眼里,这么多个月来,本宫从未见你拜见过太后她老人家。”

姜鸾:?

你们的狗皇帝将我软禁,还要怪我?

她决定阴阳怪气回去,还没开口,头上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线:“是朕准许的。”

姜鸾回头,见到李怀懿坐于步辇之上,被众多宫人簇拥着。他的眸子冷淡地垂下,先落在德妃的身上,然后停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