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五年九月十五,俆章已经坐在了前往扬州的大船之上,同行的除了钱老汉之外,还有盛维,盛长梧,以及长梧的母亲李氏和长梧的大姐淑兰,至于品兰则因为年纪太小,不好带着奔波,留在宥阳家里正好还能给大老太太作伴。

否则一家子人都离了家,独留大老太太一人,未免太过孤寂了些。

初四那日,洪氏产下一子,母子均安,新生儿重六斤七两,分量很足,家里的长辈都说这个取名叫做徐明台的小子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

幼弟的洗三过了,俆章便带着钱老汉提前去了县城,俆章思虑再三,决定让车三娘暂时先留在大湾村,教徐晴习武学剑,待洪氏出了月子之后,就和洪氏带着徐晴、徐明月还有刚出生的台哥儿一道返回宥阳,传授徐晴和明月武艺的同时,兼顾着保护洪氏,看家护院的职责。

如此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车三娘担心自己一人顾不过来,便和俆章说从漕帮找几个身手好信得过的兄弟过来做护卫,俆章欣然同意,每月给一两八钱的月银。

洪氏已经平安产子,俆章确实也该去扬州求学了,虽然他很想待在母亲和幼弟幼妹们的身边,和家人们一起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可俆章更加明白,在如今这么一个时代里头,想要安安生生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没那么容易。

而且,相比于把俆章留在身边,徐青山和洪氏以及祖母和祖母,显然更希望俆章能够出去求学,将来考取功名,光耀徐家门楣。

就这样,在一大家子人的殷切期盼之下,俆章坐上了盛家的大船,跟着盛维一道赶往扬州。

对于那个从未谋面的盛二老爷,俆章很是期待。

傅秀才教的虽然不错,但说到底只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不论是学识还是见识,都远无法和一个正统二甲出身的进士,如今又是扬州通判的官老爷相比。

··········

扬州。

一处重门深锁的大宅院之中。

一身着绿色公服,上绣花鸟虫鱼的白面男子大步走入屋里,一身着制式家丁服饰的小厮躬身跟在身后。

白面男子端坐在梨花靠背大椅上,女使端来热茶,管家拿来一封书信,递给男子:“老爷,宥阳那边来的信!”

男子轻嗯了一声,接过信件,拆开打开细细阅读,眉梢微挑,顿时便起身朝内院走去。

“去寿安堂!”

小厮赶忙紧随其后,心里却疑惑。

这十几年来,老爷和老太太因着林栖阁那位的事情关系闹的有些僵,平日里除了请安问候之外,基本上都不怎么往寿安堂去。

因着这事儿,老太太和主母大娘子婆媳间的关系也僵了,免了大娘子的晨昏定省,只让每月去拜见两三回。

平日里老太太更是深居简出,只在寿安堂里头吃斋念经,听说日子过得异常清简,一点儿都不像是官宦人家的老太君,倒像是个吃斋念佛的苦行僧。

可今日怎么老爷刚回来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巴巴的往寿安堂去!

难道是那封信?

小厮面色如常,可心里却早已闪过无数念头,甚至还想好了待会儿若是林栖阁那边问起来,该怎么回答。

一进寿安堂,顿时便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院内院外,几乎是两个世界。

盛紘一路疾行,直接来到寿安堂的五间正屋前,让守门的女使进去通报,没一会儿,女使就带来了老太太的话,让盛紘进去相见。

“儿子见过母亲!”

盛紘恭恭敬敬的冲着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太太躬身行礼,目光微抬着打量老太太。

“老爷怎么有空来了?”老太太正襟危坐,手里头捧着个茶碗,端在嘴边轻轻的吹着,阵阵白色的热气从碗里散发着。

盛紘轻声说道:“瞧母亲说的,儿子拜见母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老太太眼睛动都没动,轻轻的嗯了一声。

盛紘抬起头,腰身还是微微往前躬着,嘴角微扬,露出脸颊两侧浅浅的两个小酒窝:“母亲,维大哥哥来信了,说不日便要带着长梧和大侄女儿来扬州拜见母亲,给母亲请安呢!”

老太太喝茶的动作一顿,目光终于移到了盛紘的身上:“维儿要来?还把一家子都带过来了?你大伯母呢?可跟着他们一道来?”

盛紘摇了摇头:“母亲,维大哥哥在信中说了,这次大伯母和最小的品兰都没来,大哥哥和大嫂嫂只带了长梧和淑兰来。

大伯母年纪大了,身子骨又素来不怎么硬朗,品兰年纪太小,都不适合长途跋涉,是以便这次便没有一道跟过来。”

盛老太太闻言目光微闪,叹了口气:“是呀!她年轻时受了太多苦,身子骨素来不好,是该留在宥阳好好将养着!”

盛紘闻言也不禁连连点头,说起来大老太太和维大哥哥以前日子确实过得凄苦,若非是有老太太拂照,只怕早就死在那贱人的手里了。

盛紘的经历和盛维很是相似,都是依靠着盛老太太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盛紘和盛维的关系自小便极好。

想到这些,又想起这么些年来对老太太的疏远,盛紘心里不由得便生出一股子愧疚感来。

“母亲,大伯母虽然虽然没来,但维大哥哥却在心里说了,这次同他一道来扬州的,还有宥阳徐家的一个后生,是堂舅家的孙儿!”

“宥阳徐家?”老太太眉梢一挑,问道:“可是七叔的子嗣?”

盛紘点了点头,“正是七外叔祖的曾孙!”

老太太不由得好奇起来:“那后生叫什么来着?来扬州做什么?”

盛紘脸上露出笑容,柔声说道:“那后生叫俆章,此番来扬州,是因着他月前刚中了秀才,维大哥哥见他天资聪颖,又肯用功,便想着把他带到扬州来,让儿子瞧瞧,顺便指点他一番,顺便带他来拜见母亲,给母亲磕头请安。”

“俆章?”老太太想了想,“徐家到了他这辈,该是明字了,哎!”说着又叹了口气:“想来七叔定是被老家那边伤了心了!”

若是依着徐家的辈分来,俆章该叫徐明章才是。

感慨过后,老太太又问:“那孩子今年多大了?”

盛紘道:“今年十二了!”

“十二岁就中了秀才,想来是个聪明的,既是七叔的血脉,老爷若有时间,便多指点指点吧!”

老太太心里一直颇为遗憾,当初若非是她和老侯爷在京城,又岂会仍由金陵老家的那些族老们以什么命犯天煞,刑克六亲为由把七叔逐出宗族,连名字都从族谱上头抹去了。

若非后来她随丈夫回宥阳老家祭祀祖宗,房嬷嬷出门采买,偶然在街上遇到了七叔,她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说起来俆章的高祖和老太太的祖父乃是亲生的兄弟,不过一个是嫡出,一个是不得宠爱的庶出,后来老太太的祖父继承了爵位,俆章的父亲则是选择回金陵老家看守祖业。

不想后来竟出了那般波折,俆章的曾祖被除了族,赶出了金陵祖地,流落江湖。

老侯爷故去,老太太又是个外嫁女,在礼法上已经是盛家人,又如何去干涉徐氏宗族的事情,只能尽最大力拂照俆章家。

“母亲放心,既是七外叔祖的血脉,儿子定会用心教导。”

老太太的目光早已收了回去,轻轻挥了挥手,说:“此事我知晓了,若是无其他事,老爷便回去吧!”

“如今已经入秋,天气渐寒,母亲得多注意身体才是,莫受了凉。”

盛紘见老太太态度缓和了些许,脸上露出浅笑,多啰嗦了两句。

“儿子告退!”

说罢便躬身行礼告退,施然退出了寿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