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亡母遗物,嫣然对明兰和徐章千恩万谢,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怕别人误会,只怕立时便要跪地磕头道谢了。

马球会之后,回到家里,明兰便向盛紘提出要留在屋里专心绣嫁妆,没有精力再去学塾听庄学究的可了。

明兰今年已经十四,来年便该出嫁了。

盛紘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倒是墨兰,竟然肖想起了齐衡,这叫盛紘大为震动,对于林噙霜母女的不自知耿女士气愤不已,可现如今齐衡在他家学塾里头读书,又是庄学究的关门弟子,盛紘自然不好赶人。

索性便将三个女儿的课业都给停了。

盛老太太知道了,还专程请了宫里一位告老了的嬷嬷来家里教导几个女儿礼仪规矩,还有插花点茶之类的技艺。

只是这位姓孔的老嬷嬷一来,明兰就没时间去庄子小鹿岭训练自己的娘子军了,而且插花点茶这些技艺大多只在王公贵族,世家勋贵之中流行,明兰已经和徐章定了亲了,日后用不用得上且还两说。

马球会之后,顾二也不知又和家里闹了什么矛盾,竟直接搬出了候府,住进了甜水巷徐章的那处宅子。

这一日,徐章正在军营里头看荣喜练兵,忽的有人来报,说是辕门外有位年轻的公子来找。

徐章出去一看,不是顾二又是哪个!

“怎么了这是?谁又招惹你了?”

看着怒气冲冲的顾二,徐章一脸懵逼。

“徐谨言,这事儿你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

顾二一脸怒容的质问徐章。

徐章忙问:“等等,你先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二压着牙道:“还不是你家那个六妹妹,我好好的一门亲事,都叫她给搅了!你还好意思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徐章眨了眨眼,还是满脸疑惑:“什么亲事?六妹妹怎么又搅了你的亲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先别急着骂,先把这事儿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

顾二重重一声闷哼,但终究还是压下了脾气,耐心给徐章解释起来。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和那日的马球也有几分关联。

顾二从魏小娘子听说了徐家大姑娘温婉贤良,性子和善,便是对待魏小娘子这等青楼出身的贱籍女子也从不轻慢。

回去之后,顾二便生了心思,四处打探起这位余大姑娘的品性来,不想这一打听,果真便如魏小娘子说得一般。

顾二素来是个行动派,而不是那种只在口头上说说的,当即就带着媒婆准备去余家提亲,求娶余家的大姑娘。

可不曾想连余家的门都没能进去,差点没被守门的老汉用扫帚给赶走。

后来顾二便动了心思,趁着余老太师和余老太太带着余嫣然去三清观进香的空当,亲自找上门去,在三清观大殿之外,把余老太师堵了个正着。

顾二一番毛遂自荐,竟当真打动了余老太师,和余家大姑娘的亲事眼见就要定下,忽然之间,余家那边却又反了悔,死活都不肯认账。

顾二登门询问缘由,余老太师却连他的面也不见。

顾二一番打听,才知是他那个外室朱曼娘不知怎的找上了余家,在余家闹了一通,最后还是余家三姑娘出面,才打发了她。

可顾二多精的人,只从寥寥无几的信息里头,便猜到了那人并非余家三姑娘,而是那日去余家做客的明兰。

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明兰的锅,自然要徐章来背,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徐章听罢之后,一脸鄙夷的看着顾二:“我还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你说你堂堂一个男儿大丈夫,为了自己的称心如意,竟让完全不顾人家姑娘的意愿,只因为人家余大姑娘温婉贤良,性子谦和,就非要强娶人家为妻,只为了安顿你那个外室和两个外室子!”

“哼!”

徐章:“自己解决不了外室和老爹的事儿,就想着先娶个余大姑娘那般性子好的媳妇回去,一方面叫顾侯再挑不出你的错处。”

“另一方面余大姑娘性子谦和,便是心里也不愿,也断不会说出来,到时你大可将你那外室和一双儿女接回侯府,而且依着余大姑娘的性子,也断然不会故意针对你那外室。”

“啧啧啧!一石二鸟!不愧是名满东京的顾二公子,亏我前段时间还在官家面前替你开解,说你志向远大,一心为国,是个难得的人才!”

顾二被徐章说得面色直转,阴晴不定。

徐章目光鄙夷的看着顾二,厉声呵斥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大学里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堂堂男儿大丈夫,连自己的家事也处理不好,谈何治国平天下!”

顾二被徐章说得一愣一愣的。

徐章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现如今竟然好好意思怒气冲冲的来找我?难道余大姑娘性子谦和,温婉贤良,就活该给你当挡箭牌的吗?”

顾二立马反驳道:“什么叫挡箭牌,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若是将余大姑娘娶了回去,自会好好待她,给她一个嫡妻大娘子该有的尊贵和体面!”

“尊贵?体面?”徐章摇头道:“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余大姑娘……”

徐章哼哼两声,目视着顾二,目光之中已经带上了几分讥讽。

迎着徐章灼热直接的目光,顾二忽然涌出些许惭愧了。

顾二的心思,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除了那些个真正蠢笨鲁直的,谁看不出来。

说实在的,余大姑娘虽然温柔贤惠,可在东京城里的名门闺眷中的名声却并不显,再加上还有个苛待她的继母。

如今有余老太师在还能庇佑一二,可余老太师已经年近古稀,等余老太师百年之后,余大人对如何对待嫣然这个嫡长女,余夫人会如何对待这个原配留下的嫡女,是个人都能料到。

余嫣然的年纪比明兰还要大上两岁,今年已经十六了,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可为何还是迟迟没有说上人家?

还不就是因着嫣然并不受继母待见,不得生父宠爱。

如今这个社会,娶妻可不像后世,看什么爱情呀,相貌呀!

俗话说得好,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而且结亲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情,余嫣然在余家的身份尴尬,说亲时便是余老太师这个当朝元老亲自出面,也始终挑不上合适的。

门户太高的看不上余嫣然,觉得娶了嫣然之后,为自家子侄带不去助力,而那些门户太低的老太师又不愿意,嫣然的亲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徐章看着顾二,无比认真的一字一句说道:“仲怀觉得六妹妹这事儿做的不对,生生拆散了你的姻缘,可若是换了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做!”

“仲怀若是因此要和我翻脸,那我也无话可说!”

“咱们二人自今日开始,便割袍断义,日若便是碰上了,也权且当做不认识的陌生人吧!”

顾二瞪大了眼睛,不敢思议的看着徐章,胸膛不断起伏,口鼻之间喘着粗气,一双牛眼瞪的老大。

可徐章却依旧风轻云淡,静静的看着顾二,也不说话。

最后。

顾二无力败退。

相较于一桩已经失败了的亲事,顾二更加在乎他和徐章之间的朋友感情。

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余老太师今日一早和余老太太已经带着嫣然姑娘回了许州老家,听说二老已经将嫣然姑娘许给了许州一个世交家的晚辈。”

顾二心绪平复之后,立马恢复了平静。

徐章说道:“这是好事儿,余大姑娘的性子不适合东京城里这些世家大族,豪门勋贵!”

“尤其是你们宁远侯府!”徐章着重强调道。

顾二哑然,随即摇头自嘲道:“将一只乖巧听话的小羊羔送入出人不吐骨头的虎狼窝里头,确实不应该,先前是我太自私了,没替余大姑娘考虑!”

见顾二已知悔改,徐章的态度跟着变好了。

当即便笑着说道:“我记得某人以前好像说过,从虎狼窝里出来的自然也是虎狼!怎么?这才哪到哪儿?就认输了?”

“认输?”顾二斜了徐章一眼,“怎么可能!我顾廷烨这辈子就没认过输!”

徐章向前走了几步,张开双手,拥抱身前虚空,微微仰头,朗声说道:“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都其乐无穷!”

“你我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选择不了自己的过往,却能选择咱们自己的将来!”

“未来是握在我们自己手中的,想要走怎样的路,旁人又岂能左右!”

看着徐章嘴角轻轻上扬,露出那么自信的微笑。

顾二忽然觉得,先前萦绕在心间的那些不愉快,也在顷刻之间系数一扫而空。

阳光灿烂,天空广阔,大好男儿,又岂能被眼前一时的困境束缚!

顾二也学着徐章的模样,张开双臂,微微仰首拥抱天地,闭上了双眼,感受着温暖的阳光和和煦的春风。

内心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静之中。

“你说得对,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定矣!”

顾二闭着眼睛感慨着说:“亏我以前还以报效朝廷,北伐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地为毕生之志,如今却连自家的家务事也处理不好,还谈什么领军北伐,收复失地!”

徐章看着已经平复了心情的顾二,忽然说道:“仲怀难道就没想过,既然先前余老太师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可现如今为何忽然就变了卦?”

“这····”顾二脸上神情一滞,目光闪烁,显然是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