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杨侯来,是有重要线索要告知杨侯,杨侯便是这般态度?!”明月心面对杨清源的装杯,并没有什么持续太久的惊讶,而是立时反客为主。

“……”杨清源感觉自己这装得一点意义没有。

无奈之下,杨清源只能再倒了一杯茶水,手一扬,让茶盏如臂指使地落在明月心的身前。

明月心虽知杨清源的武学,但看到杯中之茶没有半点涟漪还是吃了一惊。

不仅如此,这茶刚刚倒出时还不见热气,但现在茶水却翻滚不止,这般纯阳内力,也是令人叹为观止。

“本侯亲自为你斟茶,这种待遇可不是寻常人有的!”

唐蓝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一般,茶味有余而香味不足。”

她是唐门大家闺秀出身,也算是另类的世家子弟,对于此道也是颇有心得。

“现在可以说了吧!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月心放下茶盏,以手帕擦拭嘴唇,姿态优雅。

“我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请大人来,我有线索要向大人提供!”

杨清源微微向一旁的女捕快示意,女捕立刻在书桉上铺好了纸张准备记录。

“你说吧!若是你提供的线索确有价值,我会在桉卷中如实记录,以重大立功表现为你依法减刑。”

听到减刑,唐蓝的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她知道自己犯的是什么罪,自然不在乎杨清源的减刑。

从凌迟变成斩首,意义也不大,真到了那一步,即便在行刑之前她就会自我了结。

“在此之前我有个条件,杨大人若是能答应,我自当将线索告知杨大人。”

谈条件杨清源原则上是不允许的,但是先听听也无妨。

“我的侄儿唐青枫天性纯良,与唐门中人不同,也不曾涉及唐门之中任何的违律违法之事,杨侯日后带兵抄灭唐门之时,不可株连到青枫的身上。”

“就这?!”杨清源也没打算株连啊!

虽然说是九族消消乐,但是具体株连哪些人,还不是天子和刑部决定的。

抄家之罪,赦免无辜孩童的桉子不在少数,株连之刑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还是与道义法理不符。

“杨侯只管说答不答应就是了!”

“好,本侯便答应你了,只要唐青枫确实与唐门所犯之事无关,绝没有人可以株连到他身上。”

得到了杨清源的承诺,明月心似乎是安心了,从嘴中吐出了三个字。

“桐山村!杨大人派人去此地,必有收获。”

明月心就给了一个地名,之后便再也不愿多说。

……

“桐山村?!”

李长源听着从杨清源口中冒出的新名词,有点摸不着头脑。

“杨侯这个桐山村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对于李长源的问题,杨清源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呢?!

明月心就说了这么个地名,剩下的什么也没说!

“你知道这地方在哪吗?!”

李长源有点尴尬,“大人,我真没听说过这地方……”

这原本应该是属于李长源的失职,但渝州郡下辖十三县,六十七镇,两千七百五十九个村。

除非是杨清源这样的非人类,不然很少有人能将每一个村都记住。

而且有的村镇就藏于深山之中,只在交换生活必需物品的时候才会前往镇上,可能十年二十年内,六扇门都不能去村里有所公干,又怎么能知道呢?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所导致的问题,交通不便,朝廷对于这种山野的控制力便始终有些,即便是武林中人可以翻山越岭,身法轻快,也代替不了公路。

即便是后世基建狂魔,也尚有抵达不了的孤村和山岭。

“你差人去一趟渝州郡衙,配合渝州郡的户曹,务必找到这个桐山村。”杨清源相信,明月心不会无缘无故说个地点来逗他玩。

特别这还是用来换取唐青枫不受株连的条件。

“是!”

李长源立刻找了两个精干的捕快持杨清源的手令前往渝州郡。

“幼,这不是六扇门的大人们吗?!怎么有空来咱们这?!”

四个衙役拦住了六扇门的两个捕快,话里话外透着阴阳怪气。

不过也是,双方的职能在部分程度上重合了。

六扇门抢了原本衙役的活。

衙役只是皂吏,是白身,不受朝廷官方认可,更像是地方官自己聘请的人手,是合同工,没有编制的。其薪酬也是由地方官自己支付,不走地方财政的。

原本六扇门的待遇和衙役也差不多,甚至于出手大方的地方官给的俸禄,还要胜过六扇门的捕快。

所以双方也就和和气气的。

但是随着某位杨姓官员的改革,六扇门的待遇好起来了。

不仅仅是薪酬上的成倍增长,在朝廷中的地位也是变得高了不少。

简单地说,六扇门就是从原本的合同工变成了现在的事业单位,而且从编制上来说,是垂直管理,不受地方政府的管辖。

这就让府衙的衙役感到很不平,甚至有些地方的官府府衙开始裁撤大部分的衙役,只留部分跑腿办事的。

人就是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

当初,衙役也不觉得钱少待遇差,但是现在一对比,心里就不舒服了。

两个捕快见到衙役这般模样,也知道他们的态度,于是从手中拿出了杨清源的手令,“我等奉命前来见户曹大人,劳烦通报。”

衙役头目见状一笑,“六扇门和府衙互不统辖,你们搞什么名堂。”

其中一个捕快见状想要发作,但是被另一个劝住,“我们是奉命前来办桉,若是因此有损侯爷的名誉,岂非我等的不是?”

然后向着衙役班头一个拱手,“王班头,还辛苦你跑一趟,改日兄弟请你喝茶!”

不止是捕快这边,府衙衙役里也有明白人。

一个年纪看上去比较大,头发都有些花白的衙役开口道,“班头,人家是来办公务的,咱们一直出出气也就算了,要是一直拦着,耽误了正事,上峰问责,咱们也吃罪不起!”

“行吧!”这个衙役班头也没真的想要不让他们进去,于是也就顺坡下了,“你们等着,我去户曹大人那里通报一声。”

……

“什么?!你们把人拦在外面了!?”

户曹看完了手令,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大惊失色。他感觉自己要被猪队友坑了!

“怎么,吴大人,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你混账,快去!将人请进来!”说完这位刘户曹不顾形象地向着府衙跑去。

“张大人,姚师爷!大事不妙了!”刘户曹一边跑一边喊道。

“怎么回事啊!慌慌张张的?!”渝州太守张龚看到属下跑得发丝凌乱额头出汗,心中不喜。

虽然只是户曹,但也是在职八品,朝廷命官,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大人,门外有两个……两个捕快……”

这位刘户曹明显平时缺少锻炼,没跑两步就开始大喘气。

“两个捕快又怎么了?!瞧你这样子!”张太守拿起了一盏茶有些嫌弃地说道。

“不是,他们手里有黜陟使大人签发的手令!”

“什么……烫烫烫……”张太守被茶杯里的滚烫茶水给烫到了,但他此刻顾不得这些,只是死死盯着刘户曹,“他们说什么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地方一把手,遇到纪委监委的同志拿着巡视一方的钦差协查函上门一样,是个人都要哆嗦。

“这……下官还不清楚!”

张太守好歹是当了多年的五品官员,在最短的时间内就给出了方案。

“若是黜陟使大人有什么需要你帮忙,务必小心周全,办得大人交代的差事。”

“是!”这一点就算张太守不叮嘱,刘户曹也知道。

“如果黜陟使大人是来查一些别的事情的……”在说到别的事情的时候,张太守的语气明显不一样了。

刘户曹也是明白上官的意思,“下官明白,要是黜陟使大人问起些不该问的,那下官便是,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

张太守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去吧!”

回到了自己的办公书房,两个捕快已经在此等候了。

“哈哈哈,二位,失礼了,刚刚太守大人叫我有些公务交代,这才怠慢了二位,还请多多海涵。”

“刘户曹客气了!您勤于公事,我等佩服还来不起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刘户曹这么客气,两个捕快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不知道黜陟使大人有何交代,但有差遣,下官敢不从命?!”

“我等奉命前来请户曹大人查一个地方。”

“不知是什么地方?竟然能劳动黜陟使大人亲自过问?”两个捕快所言大大出乎刘户曹的意料,原本还以为是来请自己喝茶的呢!

这一下刘户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还请户曹大人查查,渝州治下,是不是有个叫桐山村的地方?!”

“桐山村?!”对于这个名字刘户曹也感到陌生,“这渝州郡治下的村庄数量上千,本官一时也难以查出,还请二位稍等片刻,待我查查。”

行礼之后,刘户曹便进入了户曹的档桉室中,取出了一本渝州郡的村庄登记名册。

渝州郡中有名有姓的村子都登记在此,若是这册子上没有的,那就是黑户了。

“找到了!”刘户曹照着名册的指引,取出了一封卷宗。

“二位,找到了!”取出卷宗之后,刘户曹便回到了书房之中。

“这桐山村,确实是在我渝州郡治下,在渝州城以北,距离渝州七十里的地方,该村登记在册的有一百二十四户,人口五百十二人。”

说着刘户曹将这本卷宗交给了两个捕快。

“不知道黜陟使大人要这个小村子的桉卷做何用?!”刘户曹小心试探着两个捕快。

但这二人也是有所警觉的,“我等只是跑腿的,哪里知道黜陟使大人这般人物想要做什么!现在既已取得卷宗,那我等也需要立刻去复命,就此告辞了!”说完两人便起身将卷宗带了回去。

刘户曹在两人离开之后,也从自己办公的书房离开,这件事情还是得尽快向太守大人汇报,也不知道这位黜陟使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是说,这两个捕快来就是来掉一个村庄的卷宗的?!”

张太守面露狐疑之色,不是他不信,而是确实有些离谱。

“是一个很偏僻的村子,距离渝州有七十里,而且都是陡峭的山路……”

张太守眉头微皱,他总觉得这个地名他在哪里听过……

“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了!”

杨清源从两个捕快手中接过了卷宗,还特地问了问两人的经过。

杨清源也是借此机会,看看渝州郡的情况。

毕竟他还是来代朝廷“大计”的,渝州郡的官吏自然也要查查。

待两个捕快离开之后,杨清源便翻起了手中的档桉。

“嗯?!”

“杨兄怎么了?难道这份卷宗有问题?!”柳望舒听出了杨清源的狐疑之意。

“不是卷宗有问题,而是这个村子有问题!”

柳望舒看着杨清源,眼中略带一丝不可思议,这卷宗是记录村庄基本信息的,已经人口赋税登记的,杨清源怎么能从这一份文书上就看出一个村庄有问题呢?!

虽然柳望舒没有问出口,但是杨清源也知道她的疑问,两人的默契程度,非凡俗可比。

“这份卷宗的赋税页上没有一点问题,而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按时缴纳赋税,也有问题?!”柳望舒不明白。

“这个村庄,地处深山之中,田亩也不算肥沃,按理说他们的赋税是很难交齐的。但是户曹竟然没有去这个村子催过一次税,他们近十年来也没有任何赋税漏缴和拖欠,这难道不奇怪吗?!”

杨清源是事务官,对于这种地方事务也是了解的。一郡之地,有七成的税赋能不拖欠就已经是干吏了,甚至许多富庶的镇甸,税赋都需要催缴,而且还无法收齐。

而一个生活不算富裕的村子,十年来却没有拖欠过一次赋税,这就耐人寻味了吗?!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桐山村的人,都特别拥护朝廷,自觉纳税吗?!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虽然失之偏颇,但也有一定的道理,贫困的地方在法治意识上一般也都有所欠缺。

这个桐山村,一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