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想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向她提供陆永的动向?

他应该把一切都说出来吗?

好像不应该。说出这些无法解决的事情,只会徒增烦恼。可保持沉默,这些横亘在中间的秘密,会把情绪同样内敛的他们推向越来越远方向。

虽然前途不容乐观,但他还是想和顾云风近一些,更近一些。

近到不分彼此,近到无法分开。

在一阵沉默后,许乘月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说:林想容给我提供了一种药物。这种药物是荣华生物数年前合成的,作用是麻痹中枢神经系统,长期服用会损坏整个脑神经。

荣华生物最初被举报的非法研发药物,正是它。

江海一直没能醒来,就是江洋给自己昏迷中的哥哥长期服用这种药物。他接着说:如果我也如此效仿,就能永远以这个身份活下去。毕竟

他抬起头,眼眶突然湿润:许乘月从来就没有脑死亡过。如果他醒来

那还是我吗?

我会去哪里?

假如他取代了我,你会喜欢上他,还是继续喜欢也许不存在的我?

他伸出手臂,钩住顾云风的脖子,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声音低沉地说:我想了很久,就在不久前,终止了和她的合作。

这是我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我想通了,我不能扼杀别人的生命,那我自己的事情,就听天由命吧。

他停顿了下,加重语气说:对不起。

外卖送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顾云风吃着冒热气的麻辣烫,听许乘月讲起他不知道的那些事情,恍惚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可实际上时间并没过去太久,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是初夏,现在也不过深冬。但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却要逼着他去寻找过去几年许乘月度过的生活细节。

实验室数据泄漏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许乘月小心翼翼地问他。这件事他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就为了一个象征性地割裂,让顾云风和自己都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你伪造的ip地址在哪?不在国内吧?

在日内瓦。他解释说:我有个专门做这些的同学在那,让他顺便点了个按钮

那就这样吧。顾云风揉了揉眼睛,在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妥协了:没经费也没条约去瑞士抓人,现在想指控你,也没证据。

他假装不甘心地叹了口气:可如果有一天找到了新的证据,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其实他也挺苦恼,一个明明可以破的案子砸在了自己手里。但给他一万次机会,也会毫不犹豫把那个可能沾着指纹的锡纸扔进马桶里。

顾云风出神地望着窗外街道上的花灯,不远处商场的玻璃外立面上贴着各种花花绿绿的挂饰,巨大的圣诞树立在cbd中央,上面挂满各种颜色的礼物,穿着红裙子的女孩围着它们跳舞。

今天好像是个特殊日子。

平安夜?许乘月拿出外卖盒里送来的两个苹果,上面贴着圣诞快乐的贴纸。他挺奇怪平安夜为什么要吃苹果,这两者明明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只是在中文里面沾了点美好的释义。

是哦,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再过几天就是元旦了,你放假吗?

不放。顾云风无奈地摇头,有点心疼自己。

那平安夜要不要来点什么仪式?

你想干嘛?

吃个蛋糕?许个圣诞节愿望?说不定明天真在袜子里找到了礼物。

得了吧。顾云风哭笑不得地说:有礼物也是我放的。

顾云风现在终于了解到了智因生物和陆永的实验室之间的纠葛,这场缘于陆永单方面毁约的风波几乎把智因生物推向无法回头的深渊。明明是双方共同需要承担的犯罪事实,陆永却意图把所有罪责推到智因生物头上,落井下石倒打一耙后,自己抽身离开,寻找更大的平台和下家。

除去和智因生物的恩怨纠葛,这位学术界德高望重的教授还在一年前,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最器重的学生从实验室顶层跌落到冰冷的水泥地上。

无论是直接造成这一结果,还是间接导致,在那个时点之前,他和许乘月的关系无疑达到了冰点,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陆永到底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他一脸茫然地问,和同样一脸茫然的许乘月四目相对。

之前你遇到的那几次追杀,也是他操纵的?

许乘月艰难地点点头,这些事他最开始也难以相信,但随着对自己身体和思维的一步步深入了解,他必须承认,机器是不会做梦的。假如那些画面不是虚无缥缈的梦,就只能来自原来的许乘月。

他相信那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但那些跳脱的梦境只是一个个画面,是连不起的片段,他真的不记得自己和陆永发生过什么。

怎么反目成仇,怎么视死如归。

所有的恩怨都消失在那个坠落的午夜。

坠楼后的记忆才是属于他自己的,除非另一个许乘月意识清醒地醒来,他和陆永过去的纷争,将永远是个无人知晓的谜题。

顾云风用那两个苹果摆了个拼盘,摆好后放在桌上,咬一口突然停下,睁大眼睛望着许乘月。

我想到一个人。

话音刚落他迅速的掏出手机,开始发消息给应西子。

你上次相亲的那个娃娃脸,许乘月的师弟,有他联系方式吗?

很快他就收到了应西子发来的名片,谢屿安,智因科技前端工程师。

第102章

第一次接到顾云风电话时, 谢屿安还以为自己遇到了骗子。

对方自称是警察, 可警察找他干嘛?他一遵纪守法良好公民, 也就自己工作的地方最近出了大新闻, 被警方频频调查中。可他不是公司高管, 也不是技术骨干,找他也问不出什么来啊。

他双手捧着自己深蓝色的手机,盯着屏幕上刚被自己挂断的号码发了将近半个小时的呆。

他本打算拉黑屏蔽,让这家伙永远找不到自己。但对方说了一些外人很难知道的个人隐私,让他有点动摇。

万一警察找他是有什么好事呢。

这么想着他又回拨了电话,三言两语就被骗到了智因科技附近的一个小公园。

谢屿安还是第一次被约到小公园谈正事。他趁着这几天不忙,上班时间晃悠到了公园的湖边, 看着大爷大妈们在那遛狗钓鱼, 跳舞唱歌。

这副悠闲景象和楼上每天奋斗到深夜的他们形成鲜明对比。他坐在湖边的长椅上, 心里充满羡艳之情。他粗略算了算, 还有三十几年他也能享受这样的生活。和花白头发的老伴手牵手漫步在公园的石子路上, 孙儿相伴两侧,一手牵一个。

想到这种画面他就充满干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当然,憧憬归憧憬, 他深刻地明白,得到这种幸福的前提是

他得有个女朋友。

顾云风赶来的时候他刚好结束自己的幻想, 裹紧冲锋衣外套,在温暖的阳光下吹了十几分钟的风,把他的娃娃脸都吹得苍老了好几岁。

要不要找个咖啡馆, 这附近我熟谢屿安礼貌性地问着。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警官,估计这人不到三十岁,轮廓鲜明,眼睛很大一脸正气。他的五官也很立体,就是皮肤比较糙,大概是工作原因导致的。

不了吧,我就随便问问,占用不了多少时间。

听他这么说谢屿安也不好推辞,点点头,双手抱胸靠在湖边的栏杆上,忐忑地隔了好几米远,完全不知道对方打算问他点什么。

顾云风见谢屿安没有异议也松了口气,他也觉得在室外有点尴尬,但最近这种财务支出队里都不给报销了,还不如就在这环境优美的公园里,人少不花钱,也不用担心被偷窥。

问完后谢屿安走几步就能回去继续上班,多好。

顾队,智因科技最近是身陷囹吾,但你们,你们找我没用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谢屿安见他一直没说话,语重心长地先开了口。

找你不是为了你们公司的事。顾云风笑了笑:那案子不归我。

我主要是,想了解下您以前的老师。

谁?

陆永。

陆教授啊谢屿安挺露出个惊讶的表情,大概在奇怪陆永有那么多学生,怎么偏偏跑来问不出众的自己。

我听说,你有个留校的师兄,一直很受陆永器重,但去年意外坠楼,重伤送到医院动了大手术。

你是说许乘月?

对,就是他。顾云风问:你了解那个意外吗?

不了解。谢屿安犹豫了一下,语气略微胆怯地说,当然不了解,只听说是个意外。

意外?顾云风挑了挑眉,直视谢屿安的双眼,看他低下头慌乱躲避自己的目光。

你们工作环境不错啊。他望着不远处智因科技的写字楼感叹着。

啊?

不用风餐露宿,也不用东奔西走。楼下有公园,在办公室里还能看见江。

嗯是这么回事。

结婚了吗?

没,我们工作环境就这点不好,员工性别失衡。

顾云风满意地笑了下说:你的电话,是应西子给我的。

哦?

我跟她还挺熟的,西子这个姑娘,最近磨难太多,需要有人理解她,安慰她,陪她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候。

可惜我有对象了,所以也只能替她干着急,她现在的状态唉,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谢屿安瞬间双眼有了光,他立刻领会到了顾云风的意思,追求喜欢的姑娘的念头立即死灰复燃。

我也这么想,欸你打算怎么帮我?他那张娃娃脸立马凑过来,眼睛里充满期待。

这个简单啊,你多配合下调查,然后不知不觉,就能给你创造条件了。

顾云风就这么不知不觉把应西子给出卖了。不过他并没有什么愧疚感,毕竟不是正义感爆棚的人,徇私的事好像也做了不少。相比之下,许乘月比他更追求程序正义,外表看着冷淡疏离,内心倒是满腔热血,眼里容不得沙。

他接着回到之前的问题:许乘月坠楼的事,跟陆永有关系吗?

你们是怀疑谢屿安惊讶地看着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懂了,我懂了。

许师兄在实验室坠楼那个事,跟陆永有没有关系我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单纯的意外。谢屿安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顾云风。被拒绝后又放回原位,塞进自己口袋里。他其实也不抽烟,就是备着这么一包,需要的时候递别人一根。

许师兄大概五年前就和陆永闹得不太愉快了。他继续说着以前的见闻。

那时候他要发paper,但写了很多篇,都被自己老师贯了第一署名。

然后他就不干了,闹翻了?

对那段时间关系很紧张,他也压抑的不得了。paper数量不够就不能毕业,但陆教授挺希望他延迟毕业,就一直拖着不给他署名。

我还开导过他,现在大环境就是那样,明明导师一个字都没写,也没指导他什么,还被迫让陆永成了作者,自己名字放后面。

谢屿安无奈地摇头:这种事放我身上,我也不爽。所以嘛,我硕士一毕业就工作了,才不要在陆永手底下受气。

那他大概是真的热爱自己的专业。顾云风感叹道。他意识到许乘月过去就是个非常理想化的人,不能接受这种世俗下的潜规则。

这一点从前往后许乘月都没变过,无论是哪个他,骨子里都是个秉持绝对正义的人,这在大半年前他逼着自己写什么保证书的时候就跟明显了。说起来这保证书他还留着,找了个角落塞进去,千万不能让人发现。

后面的事不太清楚了,没多久我就从南浦大学毕业,不关心他们的恩恩怨怨。谢屿安诚恳地解释着。

顾云风示意他继续讲下去,他开了录音,准备回队里再整理下,看能不能找点证词出来。

那次师门聚会我也有去,所以知道点情况。谢屿安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呼一口气。

当时参加的人很多,将近一半的学生都在。

去了那么多人?这聚会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们一个项目成功立项了,陆永就叫我们去给他庆祝下,顺便给这些学生们相互认识的机会,扩大下人脉。

什么项目?顾云风问。

这我还真不记得,就记得叫什么侦探?听许师兄提起过,那段时间他们一直想把自己的技术运用到刑事侦查上,跟公安三所沟通了很久才答应。

聚会上许师兄根本就没喝酒,他一直声称酒精过敏,从来不喝。所以嘛,怎么可能会喝多了跑屋顶去跳楼呢。谢屿安耸了下肩膀,对当时的调查结果相当不满:陆永喝多了去跳楼倒是有可能,他喜欢喝酒,还喜欢混着喝,最容易醉。

谢屿安望着湖里游向自己的观赏鱼,一脸不屑:不过会喝酒也有那么点好处,陆教授看着文质彬彬,温文儒雅,其实玩权弄势很有一套,专门在酒桌上开展他远大抱负。

他那种伪装的与世无争,倒是很吃香。

成群的锦鲤游到他脚边,红白相间,聚集到一团。转身看见旁边有个小男孩,手里拿着个面包,一点点地撕成小片,沿着湖边向前跑,往水里扔了一路的面包渣。

那些锦鲤们就跟着面包渣下沉的路线向前游,被无形的手牵着走。